父親將我們七人叫到身邊,說道:“來,都坐攏些。阿斗也不要急着入洞房了,咱們商量一下。現今許靖多病,還在蜀中,劉巴奉命前往漢中督辦秋糧之事未歸。在京之人,以你們幾人爲尊,若曹丕來攻,我等當如何應對?”
李嚴初爲御史,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略一四顧,昂聲說道:“陛下,微臣以爲,曹軍有徵伐之兵,季漢有備禦之固,無需恐慌。近年來,我軍名將雖有損折,但曹軍亦然,彼之良將,現今能上戰陣者,唯張遼、曹仁、徐晃、張郃數人而矣。張遼、曹仁,皆扼守長江,以備孫權,我軍有馬孟起、張翼德、趙子龍三人,抵曹軍二人足矣。可使三將軍守益州,以備孫權,馬將軍守清泥隘口,以防徐晃,趙將軍與龐德將軍守潼關,敵住曹丕和張郃等人的軍馬,魏延將軍前往臨晉,則河東幷州之敵亦無可乘之機,如此,則長安穩如泰山。”
父親微微頜首,卻轉頭問孔明:“丞相意下如何?”
“李正方之言成理。若以防守論,此策亦不爲過。然而敵強我弱,復不知敵軍態勢,軍力如何,進攻何處,卻一味分兵,實爲不妥。”孔明挑檢着婉轉一些的詞句,卻是完全反駁了李嚴。季嚴的想法與我最初的念頭差不多,我不由也凝神靜聽,“想來,曹丕此來,準備已久。這是他登基後的第一戰,必然要打出威風。曹操方死,他便完全失去了雍涼二州。如此恥辱,他自然不能不洗。而他若出兵,必然動員諸路大軍,舉國之力。一同前來。若亮想得不差,第一路,他會行文江東,令孫權引軍逆江而上,牽制我益州軍馬,甚至他會任命孫權爲益州牧爲餌。引孫權入川。孫權背信之賊,獅虎之心,無時不以天下爲念,得此機會,必然心動,我軍有備。則孫權軍馬隔江觀火,看我與曹魏相爭,稍有疏忽,其軍幾乘機而入,則益州危矣;第二路。曹魏初定遼東,必發兵公孫恭。今其引軍相助。公孫恭雖然定會出兵,但人馬不會出動太多,不過卻是精兵。此軍雖不足懼,但遼東出良馬。其軍隊行動飄忽,有如刺客一般,須防他突然攻擊戰陣,侵掠城池;第三路,曹魏會用匈奴部隊與我爭鋒。我軍與劉豹暗定盟約。然匈奴人只相信實力,從來不在乎誓言,故此路軍馬不得不備;第四路,我軍背後有西羌之國,據於青海苦寒之地,向與我軍不睦。其國自涼州之戰敗於我手,一直未曾歸附。此次曹魏必與之勾結,行乘火打劫,背後插刀之舉;第五路,曹軍主力現有二十餘萬,分爲中軍和外軍。曾與太子戰於鶉觚者,便是外軍,其軍力如何,太子自然知道。而其中軍戰力,遠強於外軍。曹操晚年,更於中軍內設立武衛、中壘、中堅、驍騎、遊擊新五營,軍力更爲中軍之翹楚。所以我們要對付的主力,還是曹丕的中軍。”
說到這裡,孔明飲了一口茶。在這個時代,信息網絡並不那麼健全,很多時候的作戰,全憑着領導者令人難以置信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或者在後世看來這種分析與紙上談兵無異,但在那時,卻是必須的。聽着孔明的話,在位衆人都不出聲、諸人皆是曾與曹軍做過戰的,並沒有怕過什麼,但此次曹軍軍勢若果如孔明分析,那還真是一場大戰。
孔明繼續道:“曹軍中名將如雲,謀士如雨,若爲曹操統領,實所難當,但此時爲曹丕統領,實力不免大打一個折扣。爲君者,不一定要多謀,但卻要善斷,要能集衆人所長而爲已所用。觀曹丕上壓漢皇,下逼胞弟,所做所爲,可知其人心中發虛,有曹操之才氣,卻無曹操之霸氣,更無曹操之膽氣。所以,其中軍雖強,卻也不是無可抵敵,其軍破綻一出,我軍自可輕易出擊,各個擊破。”
李嚴不悅道:“丞相既言曹軍勢衆,復說其可輕取,是不是前後矛盾。益州雖固,但北征雍涼,帶出的兵馬極多,陳到初領江州,只怕勢難服衆,三將軍再不回益州,一但孫權進攻,則我朝根本之地化爲烏有。陛下,臣願請旨,前去益州,抵擋孫權。”
父親笑道:“孔明,你接着說來。”
“是,陛下。益州爲我軍根本之地,所以,李大夫不用回益州,三將軍也不用回益州,甚至,還可以將益州軍馬調出一部分來支援雍州。”這話說得更是前後矛盾,李嚴幾乎發怒,但他纔在父親那觸了個小軟釘子,此時便不再發言,只看着孔明。孔明已自己回答道,“何故?孫權知益州爲我根本之地,我軍絕不會放棄,再加上險灘要塞,易守難攻,此其不可攻之一也;孫權北有曹魏,南有五溪,山越未平,荊州初定,內亂外憂不可不慮,此其不可攻之二也;孫權奸狡,深通平衡之道。我軍在,則他可左右逢源。我軍不在,他也獨木難支。主公細思,孫權數年興兵,包括荊州背信之舉,皆是聯弱擊強,不願三國一家獨大也。此其不可攻之三也。然則,若我軍無舉動,則其亦難免不利慾薰心,引軍攻伐。可使益州軍馬,打出三將軍旗號,樹些假人旗幟,以爲疑兵,則孫權必不敢西顧。而孫權地這種舉動,又會牽制曹魏長江之兵,則我軍反而可以集中力量對抗曹魏。”
高,太高了,我心中暗歎道,先生把孫權分析到骨子裡去了,我怎麼就面對敵人只想如何分兵擊敗他們,就沒想過哪些可打,哪些可不打,哪些可利用呢?看來我還得學啊。——可是,爲什麼我越學,感覺自己與先生的差距越大呢?是因爲自己的眼界變闊了,反而看到自己的不足了麼?曾聽說過學者幾重境界,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知道自己知道。大約我纔到了知道自己不知道吧。
一時亂想着,父親已拍板了:“好!益州之事,便按孔明所言。抽調新成立的蠻軍到長安來,江州軍馬由陳到統領,張苞打上三弟的大旗,前去軍中參贊;上雍軍馬由寇封撫領。諸葛喬前去軍中參贊,寇封雖然勇猛,智計不足,諸葛喬也可以幫扶着點。那麼還有三路軍馬如何處置?”
“西羌之國新敗,不足爲懼,其實他們在曹魏心中。也不過只是起個牽置我軍地作用。然太子平定涼州,定下五策,羌胡各部,盡皆歸心。西羌本就難有作爲。馬岱、姜維、成公英三將出身涼州,頗得兵法要詣。深通地理民情,關平亦是文武雙全。能征慣戰。此四皆可獨擋一面。可傳今馬岱與成公英,嚴密監視西羌國動向,若有機會,可主動出擊。但要控制戰鬥規模,要對方知道我軍有備即可,莫不要因他而壞涼州發展大計。姜維與關平則繼續引軍向西,穩固敦煌局勢,恢復西域都護。涼州以經營和發展爲主。不用參加此次做戰。同時蒐集各地情報,廣交朋友,收納民心,鞏固季漢的統治和影響,站穩腳跟之後,再向西、向南、向北發展。曹魏與東吳皆爲強國,向東發展必有惡勝,而西方有着無比廣大的天地,那裡是大漢兒孫建功立業的戰場。也是我軍日後發展地主要目標。
匈奴人這一路應該起不到什麼作用。此時他們被曹魏欺負的如同編戶,否則他們也不會偷偷與我軍聯繫。所以無論其人蔘戰與否,也不過是個空名罷了。
公孫恭西來,若其軍老老實實便罷,若敢輕動,我讓這些遼東蠻子嚐嚐連弩地滋味。
身於曹丕,就看他是如何進軍了。”
關於公孫恭和曹丕,先生說得最少,但大家都知道,這兩路將是我們關注的重點。
各處的兵力分配,戰鬥重點都基本上確定下來了,大家說起具體應敵之策,各抒己見,滔滔不絕。雖然人都說馬超與張飛少智,但在會議上我發現他們兩個並非無智之人。而魏延表現尤其活躍,他從偷襲到固守,轉眼間說出十餘條規劃。難怪當初任命漢中太守時,人皆以爲會留守三叔,最後卻任命了他。其實他算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可惜在孔明這裡不吃香,也難怪。孔明才華高絕,如一座高山,低頭俯視,一個一丈高地土包與兩丈高地土包是沒什麼區別的,若是那個只有兩丈地土包還總是自我誇耀和賣弄,反而會讓他感到沒有那個一丈的土包穩定。四叔一直在父親身邊,親自掌握中軍和白耳精兵,歷來穩重和謙遜。此次會議上也不開口,只靜靜的聽着,但微微變幻地神色卻表現出他心中地敏銳和機警。
大體議事畢,將探馬、細作連環的派出去了,把情報網絡全部動員起來。消息陸續傳回,曹丕果然起舉國之兵,西征季漢。而且,一切均如孔明所分析的那樣進行着,便如被孔明指揮的一樣。而我軍此時,各路人馬安排都已在路上,搶佔了先機。
新婚地我,那一夜入洞房時,已經快到天明。星彩已在青帳之中沉沉睡去,兩道淚痕浸漬了盛妝地粉面。看着她海棠春睡地樣子,我不由感到有些愧疚,爲她掀起了蓋頭,正要吩咐丫環幫他卸妝,她卻突然醒來,一驚站起卻又很自然的躬身施了一禮,叫丫環端來早備好的醒酒湯。我略含歉意的一笑,正要說話,她卻輕輕地止住了我:“我知道的,國事爲重,家事爲輕。”
說完,她輕輕淺淺的一笑。讓我不由心神動盪。好個知書達禮聰敏過人的丫頭。
星彩的母親,是魏故徵西將軍夏侯淵侄女,夏侯霸從妹,建安五年(即公元二〇〇年),她十三四歲,在本郡(指沛縣一帶)出行樵採,爲張飛所得,飛知其良家女,遂以爲妻。兩人年紀相差了二十二三歲,感情卻一直很好。夫人生了二子二女,二子是張苞、張紹,二女便是星彩和星憶。
燭光下着星彩,一張面孔皎白,嘴脣丹紅,秋波似剪,帶怯含羞,別有一番動人地神韻。我輕輕抓住她的手,把她帶到身邊坐下,一時都不知說什麼纔好。
新婚的青帳,佈置的有如天幕。不知是誰,在天幕上畫滿了星星,那最明亮的北斗之側,環着無數美麗的閃光。
“星彩。”
“嗯。”
“嫁給我,難爲你了。”
星彩睜開美麗的大眼睛,很奇怪的望着我,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