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櫻心不在焉的用湯匙將豆腐腦送入口中,甜豆腐腦上面撒蔥花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奇妙味道,她根本沒有心思細細體會。
默默的喝着豆腐腦,陶櫻不時地擡眸瞟上一眼一大口肉包子,一大口豆腐腦吃的酣暢淋漓的柳大少,忽然開口問道:“當父母的感覺怎麼樣?”
“啊?什麼?”
陶櫻看着柳大少茫然的目光,貝齒緊咬着紅脣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
“當……被孩子叫一聲爹或者孃親的感覺是怎麼樣的?是不是很幸福啊?”
柳大少這次終於聽清了俏佳人的問題,三下五除二的將手裡剩下的半個肉包子狼吞虎嚥了下去。
拿起攤位老闆擦桌子的毛巾擦拭了一下手指上的油脂,柳大少扣着眉頭嘀咕了一會兒。
“怎麼說呢?有時候在你身邊嘰嘰喳喳,調皮搗蛋的時候,你掐死他們的心都有了。
有時候吧,一會不見你就擔心的吃不下飯,幹什麼都提不起力氣,總想見到他們,只有見到了他們心裡才能安靜下來。
比如我家那個最調皮搗蛋的姑娘柳落月,那丫頭簡直就是小人精一個。
不定哪一天,小弟恨不得能把她按在腿上,把她屁股都抽腫了,讓她趴在牀上好好的老實幾天,少給小弟惹點事。
可是家裡要是少了她一驚一乍的吆喝聲,小弟這心裡總感覺少點什麼似得。
那是又愛又恨呢!”
柳大少說着說着,獻寶似得將背後的狐裘大氅扯到了陶櫻的面前,雙眼幾乎眯成了月牙一樣。
“這狐裘大氅,昨天我家丫頭逛街的時候給小弟剛買的。
你看看這接口處的線頭到處都是,顏色還不一致,可謂瑕疵一大堆,可是這價值區區十幾兩銀子的大氅,小弟穿着就是覺得比那件價值千金的虎裘大氅穿着暖和,穿着舒適。
別看小弟昨天接過來的時候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小弟的心裡甜的跟吃了蜂蜜似得。
還有我家的芸馨小丫頭,今年才六歲不到,跟她孃親鶯兒一樣乖巧懂事,體貼人,疼人。
只要我在家,她總會捧着一碟奇形怪狀的糕點給小弟送過來。
小弟吃着比宮裡御廚精心搭配的糕點還要美味。
不是說這些奇形怪狀的糕點真的很好吃,而是因爲這些糕點是我家芸馨小寶貝跟她孃親學着親手做出來的。
雖說要形狀沒形狀,要樣子沒樣子,味道也是一般般。
可是小弟吃着就是好吃。
再說兒子吧,我家老三柳成乾,這小子看起來有些木訥,實則心裡透徹着呢。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小弟我……
孩子嘛,當父母的也不求什麼。
心裡能有爹孃,就知足了。”
看着柳大少提起兒女之時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的模樣,陶櫻眼裡全是掩飾不住的羨慕,心裡更是生出一股一股的酸楚。
在自己的印象中,當年自從入了蜀王府之後,自己的夫君李雲龍每個月二三十天的日子裡,他有二十天左右都在陪着自己麾下的各個幕僚度過。
要麼就是接見自己封地之內的各地封疆大吏,或者大權在握的州府官員。
別說自己這位側嬪了,就是自己的大姐蜀王正妃能被他陪着的時間也是屈指可數。
以至於二十多歲了,膝下還只有一子一女,且還皆是正妃所生。
自己跟二姐,四妹連懷上子嗣的機會都沒有。
似乎從自己進府的那一天起,夫君他無時無刻的都在想着如何奪取皇位,如何坐上那把執掌天下的椅子。
從來沒有關心過家人的心情跟情況如何。
就連他的長子李庚想要跟他敘敘父子之情都難能如願。
突然間,陶櫻不由得爲自己的夫君感到有些不值得。
爭了一輩子,最終又得到了什麼?
雖然如願以償的坐上了那把椅子,可是也只有短短几日的光景而已。
最終不但背上了謀反篡位的千古罵名,還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留下一大家子妻兒老小猶如喪家之犬一樣東躲西藏,潦倒困苦的苟活着。
反觀對面這個嘻嘻哈哈沒個正行的男人。
在自己爲了報仇,對他的種種過往所瞭解中,這個男人似乎從來都沒有爭過什麼。
在父皇睿宗李政的手下更是逆來順受,從來都不曾表示過什麼不滿。
雖然沒有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忠,卻也活的瀟灑自在。
現在他不但兒女滿堂,將來更是兒孫滿堂。
最終更是坐到了夫君夢寐以求,才坐了幾天的那把椅子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爭了一輩子的人,不但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什麼都沒有保住。
甚至小命都丟掉了!
一個不爭的人,最終卻得到了爭的那個人想要爭奪的一切。
在陶櫻看來,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極大的諷刺。
“你——你真幸福,真羨慕你!”
柳明志看着陶櫻臉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意味,默然了一會似乎明白了陶櫻的心中所想,探着身子俯視着俏佳人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怎麼?好姐姐想當孃親了?
多大點事啊,晚上小弟就多勞累勞累的事情罷了。”
“滾,沒正行!”
柳大少笑嘿嘿的坐了回去,看着陶櫻沒好氣的樣子取出手絹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殘羹。
“好姐姐,你放心吧,早晚有一天小弟會讓你也體會到當孃親是一種什麼感覺的。
快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陶櫻無聲的搖搖頭:“吃飽了,咱們走吧!”
“別啊,這還剩下大半碗就不吃了,多浪費啊!
你真的不吃了?”
“吃不下了,沒胃口!”
柳大少嘖嘖兩聲,將陶櫻面前剩下的豆腐腦端到自己面前,拿起湯匙狼吞虎嚥起來,沒有幾下便吃了個乾乾淨淨。
陶櫻神色彆扭的看着似乎一個月沒有吃過飯的柳大少,偷瞄了一眼十幾步外正在招呼客人的攤位老闆小聲嘀咕了起來。
“你好歹也是一國之君,至於跟八輩子沒有吃過飯一樣嗎?”
柳明志從袖口摸出十個算命掙來的銅板丟在了桌案上,拉起陶櫻的手朝着蓬萊酒樓的方向走去。
“好姐姐,你半輩子衣食無憂,沒有嘗試過捱餓的滋味,不知道這半碗豆腐腦對於邊軍將士來說意味着什麼。
小弟我是領兵出征過的人,就說當年出征西域的時候吧!
在攻打車師前國的時候,在樓蘭,龜茲,姑墨,且末國徵集的糧草,差三天沒有及時運到將士們的手裡。
將士們三個人分一塊乾糧吃啊。
一口水,一口乾糧就這樣硬撐到了三天。
那個時候別說美味可口的豆腐腦了,就連喝上一口熱乎乎的稀粥,對於將士們來說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再說泰和二年的時候,小弟率領新軍六衛出征前金突兩國。
冬天在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作戰,那個時候大雪覆蓋草原,能吃飽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爲了怕敵軍因爲炊煙的緣故發現我們的行蹤,一連十幾天,乃至幾十天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口熱乎飯。
那個時候爲了穩定軍心,小弟還鼓勵弟兄們,只要統一天下,大勝凱旋,就自己掏腰包帶着他們吃一頓油滋滋的烤全羊。
可惜啊,還是有數萬弟兄埋骨他鄉,再也沒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