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國王苦苦期待的時候,富凱與柯爾貝爾的信使居然在同一天來到了他的面前,他們帶來的都是好消息,富凱不但購買到了重量約在一千馬爾託(一馬爾託約500升)的小麥,還設法從西西里人那裡走私來了火炮與火槍,國王立刻召喚了弗雷德里希.紹姆貝格——他就是受馬紮然主教召喚,率領着大約有一千人的步兵來保護國王的將領,他出生在海德堡,是個新教徒,因此王太后安妮對他從來就不假辭色,幸好他與這位貴婦人的往來也並不多——他聽從國王的安排。
雖然在前來的時候,主教先生說他除了行軍作戰之外儘可以聽從國王的命令,紹姆貝格將軍還有些迷惑,因爲國王還未成年,只是個孩子,而且據說他在應當學習的年紀就一直流亡在外,沒有受過正統又連貫的教育,他做好了迎接一個暴躁又天真的幼童的準備,現實情況卻要比他想象得輕鬆許多——那位國王對他十分寬容,幾乎不曾干涉他在軍事行動上的任何決定,對於那些跟隨在王駕後的流民,雖然陛下有着他的想法,但還是第一時間與他商量。
對於國王的決定——紹姆貝格是說,不是驅趕,而是收容,站在將領的立場上,他是贊成的,沒有別的緣故。這裡要提一提歐洲古怪的募兵制度。
衆所周知,國家常備軍團的數量應當與一個國家的國力相匹配,才能保證軍隊的給養與俸金,以及裝備、馬匹以及營地等必然的消耗,但我們也同樣能夠注意到,現在的法國簡直就是整個歐洲的縮影,每個國家都在與另一個或是好幾個國家打仗,有時候是爲了威望,有時候是爲了地位,有時候是爲了錢財與領地,更多的時候是爲了保衛自己與家人——繼承權法的混亂更是加重了這一狀況,所以就算是最小的國家,也會擁有與其體量完全不相稱的龐大軍團,爲了保證滿足士兵與軍官的需求,減輕自己的負擔,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有國對國的僱傭兵交易,也就是一個國家將自己的軍團與裝備租借給另一個國家使用,最負有盛名的莫過於意大利,但神聖羅馬帝國、英格蘭或是曾經的法蘭西也不例外,所以若是有人來到這個時代的戰場上,他會驚訝地看到,一個神聖羅馬帝國的將領,他的炮兵來自於意大利,他的火槍手來自於法國,他的步兵來自於丹麥或是其他日耳曼國家,或許還有來自於異教徒地區的騎兵。
紹姆貝格的軍隊也不例外,因爲時間拖得太長,已經有些士兵掉隊或是逃走,他亟需補充兵力,在他看來,那些因爲饑荒而不得不拋棄家園跟隨在王駕後的流民們是最好不過的對象。
第一:他們幾乎都是年輕的小夥子——飢餓是最殘忍也是最好的篩選機器,孩子與老人總是第一批倒下的人,而女性甚至寧願餓死,也不願意離開村莊或是城鎮,因爲她們很清楚自己會遇到什麼。
第二:這些人只需要一個麪包就能被招募到軍營裡來,而不用俸金誘惑或是暴力逼迫,而且他們不會輕易逃走,雖然留在軍營很有可能在戰場上死去,但離開軍營卻必然會活活餓死。
第三:比起神聖羅馬帝國的士兵,這些法國農民當然更願意相信他們的國王,不然他們就不會第一時間拖着疲憊的雙腿跟在王駕後面。
但紹姆貝格也很清楚,就像是王太后安妮極力反對(甚至與國王大吵了一場)的那樣,容留這些人就代表着必須讓他們有東西可吃,而現在的法國,到處都在鬧饑荒,他們手上雖然有足夠的金路易,但未必能夠換來大量的食物,到那時候,這幾千人反而要成爲他們的威脅了——尤其可惱的是,他們經過的地方,那些爵爺,不但沒有按照法律與傳統,奉上供國王與他的隨從們享用的食物,還授意商人將食物的價格提高到一個可怕的地步。
只是——紹姆貝格想到這裡就要發笑,就算是主教先生,或是王太后大概也沒能想到,他來到這裡的第一場,以及許多場戰役竟然不是先與叛賊的軍隊打的,而是與那些囤積居奇,毫無道德與忠心的商人打的,雖然一些商人也僱傭了看守,但這些看守對付一些手無寸鐵的可憐人還行,對上這些經歷過三十年戰爭的士兵就毫無還手之力了。
這是國王讓紹姆貝格去做的。
一開始紹姆貝格還有些猶豫,但他很快就發現這種事情做起來還真是有趣又痛快,尤其是一些蠢到無可救藥的爵爺還膽敢喊叫着請求國王爲他們做主的時候——國王的第一侍從邦唐睜大了眼睛,好奇地問他們,之前他們還在向國王哀告,說是城堡裡只剩下麥麩了,那麼他們現在所說的小麥又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如果他們是爲商人求告,法國是有法律與法院的,請到巴黎去,向那些高等法庭的法官們申訴吧,想來這些可敬的大人會給他們一個公道的。
這些爵爺和商人又怎麼敢去呢?誰都知道,現在的巴黎,無論是高等法院的法官,還是奧爾良公爵加斯東,都在瘋狂地斂財,他們進了巴黎,不被剝掉幾層皮根本出不來。
可惜的是這樣的行爲可以一再而,卻不能而在三,尤其是之後的爵爺與商人都變乖了,他們雖然不能完全支撐起這支龐大的隊伍補充全部的給養,但至少可以做出一個應有的姿態,問題是這樣一來,如山的小麥又像是河水那樣延綿不斷地流淌了出去。
不過這位將軍一進房間,一看到國王那張愉快的臉,就知道他們寄予重望的兩個人不負所托,他連忙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向國王深深地行了禮,然後在得到允許後走上前去,接過已經打開的信件,他先看了富凱的信,笑容從頭到尾就沒消失過,一邊還在深深地吸氣,像是能夠從字裡行間嗅到小麥的清香氣息。
“那些火炮,火槍?”
“隨你安排。”國王說,沒人能比紹姆貝格瞭解他的軍隊了,據邦唐回報,這位將軍對自己的士兵極其盡心盡力,所以就算已經過了僱傭期,又正逢收割期,軍隊裡還是留下了大部分的士兵,那些新招募來的士兵紹姆貝格也一個個地看過,並且委派了他最信任的軍官去指導和訓練。
“我已經有了一個想法了。”紹姆貝格興奮地說。
“還有這個,是柯爾貝爾的。”國王示意邦唐將第二封信交給紹姆貝格,紹姆貝格打開看了,柯爾貝爾的收穫比富凱還要大些,但其中有一船,也就是大約十馬爾託的貨物他有些看不懂,“請原諒,陛下,這個‘龐姆斯’是什麼呢?”
就是土豆。
但路易並不能這麼直接說,因爲當初最先發現土豆是發現了美洲的西班牙人,但他們直接生吃了土豆,當然,不但澀口還有毒;蘇格蘭人從一開始就是拒絕的,因爲聖經上沒有提到過土豆,而且它們埋在地下,像是魔鬼的蘋果;至於法國人,他們另闢蹊徑,去嚐了土豆結出的漿果,可想而知,那種酸澀的味道簡直就不是人類能夠忍受的。
還有像是發青的土豆直接導致死亡啦,以及切開的土豆發黑因此被人認爲與麻風病有關啦——就不說了,反正土豆從此之後就成爲了最讓歐洲人反感的植物了,只有一些貴人因爲它的花兒挺好看的,少許種了一些在庭院裡。
柯爾貝爾的土豆還是從美洲那兒弄來的,他是個有想法並且有魄力的人,在給國王的信裡,他說他已經按照土著的方法烤和煮了一些土豆,並未發生任何事故,同樣精力充沛,神思敏捷,而且這種果實只要很小的一塊就能讓人吃飽,烹飪方法也要比小麥簡單,哪怕不洗,直接投入篝火也能弄熟入口。
“一種新奇的食物。”路易說,“但弄得好會非常好吃。”他對還是有些迷惑的將軍笑了笑,已經決定了,等到土豆送到這裡,王室成員將會以身作則,鑑於人們的好奇心,他們也許會願意嘗試一下這種現在和將來都能拯救他們於飢餓之中的塊莖。
————————
他們此時正在赫泰勒,它位於埃納河右岸的一處高地上,從十世紀開始就是一座重要的軍事要塞,城牆堅厚,火炮犀利,幸而這裡的爵爺是個不折不扣的保王黨,他一見到了國王的使者,就跟着使者一路奔馳來覲見國王與王太后,對於王室們以及隨員的侍奉也十分周到,整理出一個讓國王滿意的廚房更不是什麼難題。
土豆麼——是一種又可以作爲主食,又可以作爲零食,更可以作爲菜餚的好東西,國王的第一侍從邦唐珍重無比地拿出的精裝菜譜更是讓廚房裡的人屏息靜氣,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他們按照邦唐大聲讀出的命令,將這種看上去活像是一團泥巴的東西洗乾淨,削了那疙疙瘩瘩的皮,然後切成塊,削成片,切成絲……和雞肉一起燒,與豬肉一起煮,放在鵝的肚子裡一起或是和奶酪夾在一起烤,又奢侈地起了一大鍋子油,把用鹽水浸過的土豆條放進去炸……
金燦燦的炸土豆條是最先被端出來的,當然,它首先被送到國王的面前,所有的人都盯着國王看,看他捏起一小撮鹽,慎重而均勻地灑在上面,用叉子略微翻了翻,就用手指捏起它們痛快地大嚼起來。
那濃郁的香味不由得引人食指大動,等到他們的那一份也被放到了盤子裡,每個參與宴會的人都學着國王的樣子,撒了鹽,用叉子翻了翻,拿手指——一些心急的人直接用手去抓,結果被燙到了,幸好幾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了炸土豆條外面酥脆裡面綿軟的口感裡,以及澱粉帶來的甘甜味,沒幾個人注意到他們出了醜。
之後還有土豆燒雞,豬肉燉土豆,奶酪烤土豆……新的美食讓人們猜測紛紛,有些人猜到了與土豆相似的甘薯——有趣的是,甘薯與土豆幾乎沒什麼區別,但甘薯卻早在幾十年前就進入了歐洲王室並且受到歡迎,但土豆卻命運多舛。
等到國王宣佈了謎底,人們雖然有些驚訝,卻也沒有陷入恐慌,畢竟他們在宴會上已經吃了很多次土豆了,沒人中毒而死,也沒人生了麻風病,而且尊貴如王太后與國王都吃了,他們還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