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張遜對高學皓的印象那麼差,剛剛那狹小的空間裡無處不透着頹廢的氣息,從哪方面看,高學皓都好像已經在無可救藥的墮落。
但劉敬信並不這樣想,因爲他觀察得非常仔細。
“張遜,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他的房間裡面到處都落着灰,但他那把吉他卻被擦得非常亮,琴絃上一點鏽都沒有,說明他經常在用;還有,你注意到他看的那部電影沒有?那是秦昊演的《搖滾英雄》,是一部老片了;並且,那部電影剛剛纔開始播放,應該是他在咱們到了以後纔打開的;我還注意到了,他電腦桌面下的任務欄上,正開着FL Studio(一款免費音樂製作軟件),這說明在咱們來之前,他應該在做音樂。”
張遜愣愣的聽着劉敬信的話,他是真沒留意到這些細節。
劉敬信頓了頓,仰頭望向樓頂,繼續道:“還有一個地方特別打動我,那就是他在自己牀頭的牆上,寫了一行字。”
“寫的什麼?”張遜問道。
劉敬信微微一笑道:“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
這句話,是劉敬信和張遜最喜歡的一句話,最早出現在加拿大搖滾歌手Neil Young(尼爾·楊)的《My my hey hey(out of the blue)》這首歌中,一出現便引起了無數人的共鳴。
但讓這句歌詞影響到全世界的,卻是涅槃樂隊主唱科特·柯本的自殺事件。
涅槃樂隊當時在歐洲的巡演只完成了一半不到,柯本便在舞臺上失了聲,加上媒體的各種詆譭,以及胃病和長期抑鬱帶來的身體與精神上的折磨,他終於達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點,最終選擇了死亡,用一把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柯本留下的遺書中,他表達了對自己的失望,他覺得自己對於音樂已經沒有最初的激情,認爲這是對所有歌迷的欺騙和背叛。他不想自己以後墮落成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於是選擇了死亡。
在遺書的結尾,他引用了這句“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
能夠把這樣一句話寫在牀頭,讓自己每天醒來第一眼都能看到這句話的人,怎麼可能真的那麼墮落?
正是通過這些觀察到的細節,劉敬信才生出了同張遜完全不同的結論。
“那傢伙現在已經這麼明確的拒絕咱們了,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張遜問道。
劉敬信沉思片刻後道:“晚上把你們樂隊的吉他手喊上,咱們過來看星星。”
張遜聞言一愣:“看星星?看什麼星星啊……喂,你說清楚啊。”
在劉敬信和張遜離開後,那棟樓的樓頂邊緣,高學皓手扶欄杆向下看着劉敬信和張遜漸行漸遠,過了許久才長長嘆了一口氣,回身走進那狹小的雜物間內,將吉他上的襪子和內褲摘下隨手丟到一旁,然後輕輕撩動琴絃,輕聲唱道:“They laugh at me because I’m different; I laugh at them because they’re all the same(他們嘲笑我與衆不同,我嘲笑他們全都一個樣)……”
隨着太陽緩緩落下,月亮漸漸升起,整座城市從一種喧囂陷入另一種喧囂之中。
劉敬信晚上下了班之後,在約定地點等到了張遜和他們樂隊的那名吉他手。
這位吉他手名叫湯央,年紀不大,身材中等,性格有點內向,但很喜歡笑。
完成集結之後,三人買了些啤酒和零食,打車再次來到高學皓住的那棟樓。
這地方有些偏,晚上顯得有些冷清,除了風聲就只有野貓的叫聲,並且路燈年久失修,如果一個人走在這地方,一定會感覺脊背涼颼颼的。
那棟樓的樓梯間裡有幾層的聲控燈壞了,再加上到處堆着的雜物,氣氛陰森恐怖,走在裡面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不過來到樓頂之後,那些負面的感覺立刻便消失不見了。
今夜放晴,月朗星稀的蒼穹很難得離地面這麼近,近到伸直手臂好像就能夠觸摸到。
晚風撲面而來,趕走夏的燥熱,帶來的是舒爽和愜意。
劉敬信扭頭看向不遠處的雜物間,發現裡面的燈還是亮着的,這才鬆出一口氣,回頭對張遜和湯央道:“咱們去那邊坐吧。”
三人隨便找了個位置,將啤酒和零食放下,各自找了個東西墊屁股坐下。
劉敬信打開琴包,取出吉他,在將六根弦的音準調好之後,右手掃了一下弦,左手隨後虛按琴絃切音,然後道:“咱們今晚別想太多,就是喝喝酒,聊聊天,彈彈琴,看看星星。”
張遜無奈笑道:“我現在擔心咱們這麼搞,不會讓那傢伙對咱們有好感,搞不好他等下會跑出來罵咱們擾民。”
劉敬信笑道:“沒事,咱們小點聲就是了。你倆先喝着,我給你們彈個曲子助助興。”
說完,劉敬信撩動琴絃開始了他的表演,劉敬信選擇的歌正是那首《My my hey hey(out of the blue)》。
“My my, hey hey(我的我的,嘿嘿);Rock and roll is here to stay(搖滾樂就在這裡);It“s better to burn out than to fade away(與其苟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吧)……”
憂鬱的旋律響起時,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下來。
在這樓頂上,劉敬信三人都暫時忘卻了來這裡的目的,他們現在坐在星光下,一同品味着只有他們這些人才懂的孤獨。
他們不孤單,可他們很孤獨。但他們沒有怨言,也不曾後悔,因爲這是他們選擇的路。
從踏上這條路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已經不知該怎麼回頭了。
“……Hey hey, my my(嘿嘿,我的我的);Rock and roll can never die(搖滾永不消逝);There“s more to the picture than meets the eye(圖片中的內容比眼睛看到的更多);Hey hey, my my(嘿嘿,我的我的)。”
一曲彈完,劉敬信拿起一瓶啤酒拉開拉環,同張遜和湯央碰杯,然後仰脖喝了一大口。
“呼!痛快!”劉敬信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感覺心情非常舒暢。
張遜在旁邊偷偷推了推劉敬信,並用下巴向着雜物間方向揚了揚。
劉敬信扭頭去看,發現高學皓此時正站在門口,遠遠的望着這邊。因爲高學皓揹着光,所以劉敬信看不清楚高學皓此時的表情。
他將吉他交給湯央,起身招手道:“要不要過來一起喝一杯?”
高學皓沒有回答,轉身回到了屋內,反手“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張遜問道:“現在怎麼搞?”
劉敬信聳了聳肩道:“能怎麼搞?咱們繼續咱們的唄。湯央,你來彈一首吧。”
湯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不太會唱歌。”
劉敬信推了推張遜,張遜無奈道:“行!只要你們不怕被嚇到,那就我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