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三章•終

九月驕陽如火, 許星洲夾著電腦衝出華言樓時, 熱了滿頭的大汗。

這哪裡有半點秋天的模樣,許星洲一抹額頭的汗水,艱難地扯著電腦線往外走,樓梯上人來人往,有剛上完國關課的留學生用法語討論著什麼。

「我說真的,」一個女生一邊走一邊道:「我發現寫論文真是第一生產力!從我開始提前寫畢業論文以來我已經把我們宿舍大掃除了三遍了……」

另一個女生說:「我從開始寫review以來已經把中央電視臺農業頻道的致富經看了一百多期了!我發現養豬這件事很有意思……」

……

許星洲目送著那兩個研究生按電梯上樓,估計是上去找導師的,然後她電腦的電源線啪嘰一聲掉在了地上。

程雁在外頭喊道:「趕緊!這節課pre是你做!」

來上課的人熙熙攘攘, 許星洲一扯掉在地上的電腦線,喊道:「我知道啦——!」

然後許星洲趕緊抱著電腦衝了出去。

外頭萬里驕陽,樓外曬得爆炸, 程雁啪地撐開遮陽傘,說:「粥寶, 一眨眼我們就是大三老黃瓜了。」

許星洲笑道:「嗯, 馬上還要當醃黃瓜呢。今年看這模樣估計忙得很。」

然後兩個人走進了熾熱的陽光底下, 地面猶如鐵板,許星洲穿著小皮鞋都感受到了五十六度的地面溫度, 立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太熱了,」許星洲痛苦地道:「怎麼可以這麼熱……」

程雁大方地說:「午飯我請你喝檸檬水,到時候再說吃不吃。」

許星洲眼睛一亮。

然後程雁又莞爾道:「你家師兄呢?」

許星洲眼睛裡的小星星立刻沒了,她嘆了口氣, 抱著電腦加快了步伐-

禍不單行,教室裡空調居然壞了。

老師只得大開著門, 開著窗,窗外蟬鳴不斷。

在社科院系裡新聞學院算男生很多的院了——男生多意味著他們穩定地發著臭,許星洲頂著酷暑做完了小組PRE。她講了一通當前熱點的中非關係,又分析了一點當地經濟和產業鏈的適配程度,下去之後就昏昏沉沉熬到了下課。

程雁推了推她道:「下課了。」

許星洲又揉了揉眼睛:「……嗯?嗯……」

許星洲站起來收拾包。

大三的課程半點不鬆,甚至花樣百出,許星洲上了幾個星期的課就覺得很疲憊,加上暑假也沒能出去玩,窗外傳來軍訓的新兵蛋子們喊口號的聲音。

李青青好奇地問:「你男朋友呢?跑了嗎?」

許星洲點了點頭。

「這幾天是不會見到他了。」許星洲不爽地掐著自己的小挎包,像是在擰著什麼人的脖子,說:「他們數院的大四有個Field re色arch,這幾天不在學校。」

估計是天氣太熱,事事又不太順,男朋友還滾去田野調查的緣故,許星洲看起來,好像有點低落……

李青青忍不住摸了摸許星洲的肩膀。

她剛想安撫兩句,就看到了許星洲握住了拳頭,喊道:

「——今天我聽說本部食堂的有涼粉了!」

「青寶,我去去就回!」-

…………

……

學校的一切,實在乏善可陳。

無非就是上課下課作業和課堂活動,週末去開個學生會例會而已。學期初試聽課,窗外有軍訓的倒黴蛋愣是被迫跑到了南區,在外頭聲嘶力竭地喊著口號。

許星洲在週五下午沒有課,而秦渡也不在學校,沒法拉他出去浪,她就躺在宿舍裡發呆。

312宿舍的天花板上懸著燈管,下午陽光金黃璀璨,蟬聲長鳴。

他們居住的老校舍少說也有三十年曆史了,許星洲掛牀簾的繩子上被她綁了幾隻鵝黃色的莎莉雞,此時呆呆地轉著圈圈,許星洲想起自己大一時曬成一隻煤球,在十一假期即將開始的那一天,笨拙地把這個牀簾掛了上去。

那年軍訓即將結束的時候,許星洲交上軍訓心得,赤日千里,當天下午就買了一班綠皮火車,無聲無息地跑去了中國的角落——彩雲之南,滇池洱海。

十八歲的她只背了個雙肩包,包裡揣著五百塊現金、銀行卡和身份證,隻身一人,無聲無息地跑去了中國的西南角。

——彩雲之南。

那裡梅里雪山千里延綿,水雲浩蕩。

瀘沽山水一色,飛鳥掠過如鏡湖面,納西族女人嘴脣塗著口脂,面頰紅如晚霞,她們一敲皮鼓,手上銀飾錚然作響。

十八歲的許星洲笑著在湖邊撫摸松鼠的肚皮,用剛脅迫客棧老闆學來的半吊子納西語告訴那些姑娘『你很漂亮』,『你很美』——那時她在湖邊拍照,離開的時候弄丟了自己的身份證,差點連學校都回不去。

……

許星洲直接從牀上爬了起來。

這次去哪?便宜一點的國外?

她十八歲的時候確實是窮,確切來說十八歲的時候不窮的人反而不多。她那時候渾身上下加上現金也只兩千多塊錢,懷揣兩千塊人民幣的小窮光蛋能跑到雲南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壯舉——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暑期工的收入和學期初的虛假繁榮令二十歲大學生許星洲膨脹……她看了一會兒機票,認爲新西蘭還是去得起的。

——大洋洲人煙稀少,又正是冬天,應該可以看到非常美的星空。

而且絕對,一點都不熱-

許星洲做旅遊計劃,做的極其熟練。

畢竟她搞攻略的次數太多了,搜了三四個攻略一綜合,半天下午就整合出一份五天六夜的計劃。她把計劃整完之後,覺得計劃實在是太完美了,不把秦渡拽著一起走簡直對不起這份攻略。

她剛打開手機,就看到秦渡發來的微信。

秦渡問:「星洲,在宿舍嗎?」

許星洲笑了起來,打字回覆:「不告訴你,你猜猜看,猜中了也沒有獎勵。」

秦渡:「???是我給你臉了?」

他那語氣,極其,凶神惡煞……

然而架不住秦渡和許星洲是情頭——他們分別是沙雕企鵝和另一隻更沙雕的企鵝,此時連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沙雕企鵝是蹬鼻子上臉王者段位,立刻道:「猜不中我就不和你回家了!」

更沙雕的那隻企鵝:「……」

那隻更沙雕的企鵝說:「下樓。我在你宿舍樓底下,我們一起吃晚飯。」

過了會兒又補充道:「帶上手機充電器,我手機快沒電了。」

許星洲撓了撓頭,把插頭拔了下來。

已經快四點了,太陽現出一絲玫瑰色兒,暖洋洋地曬著許星洲粉紅色的牀簾。

許星洲將牀簾一拉,與對牀上正在敷著面膜蹬腿的程雁四目相對。

程雁:「……」

許星洲笑道:「雁寶!我去吃飯啦!」

程雁好笑地說:「行吧,我本來還打算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定外賣……算了,和你家師兄玩得開心一點。」

許星洲開心地應了,將充電器捏在手裡,和程雁道別,然後快樂地跑下了樓。

宿舍樓向陽面映著整個校區。有學小語種的女孩背靠在陽臺上,舉著TOPIK教材準備十月份的考試,她發音生澀,一手哢噠著晨光圓珠筆。

太陽溫柔地覆上許星洲的睫毛。

——這個世界真好。

許星洲笑著和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問好,又被她們報以微笑。而許星洲穿過一樓長長的走廊時,她瞅見秦渡正站在花叢裡,仰頭看著四棟三樓的陽臺——遠處籃球場傳來喝彩,他就回頭去看。

他看上去,就是一個在宿舍樓下等待女朋友的大學生。

被他等待的女孩滴一聲刷了卡,跑了出去。

校舍間陽光金黃,年輕女孩如火裙角蹁躚,她笑著喊道:「師兄——!」-

空氣仍是悶熱,可是已經能看出來,這是個將有火燒雲的好天氣。

秦渡將手機收了,使勁兒一擰小師妹軟軟的鼻尖兒。

許星洲被捏得吱吱叫,被捏得鼻音都出來了,痛苦道:「疼、疼疼……不許捏樂!」

「師兄,」許星洲被捏急了,手忙腳亂地去拽他的爪子:「……你怎麼會幾道我在、在宿舍呀?」

秦渡漫不經心道:「還能在哪?」

然後他又對著許星洲紅紅的鼻尖兒一彈,惡劣道:「晚飯去哪?」

許星洲小聲說:「師兄,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你知不知道最近的國際局勢就是交流與互融?」

秦渡一愣,頭上冒出個問號,示意許星洲繼續說。

「交流,」許星洲嚴肅地說:「互融,文化交匯。就像中國對待非洲同胞一樣,我們主動走出去,又要把新的東西迎進來,師兄,我們現在面對著一場文化交流的機會,而我想和你一起去嘗試一下。」

秦渡嚴肅了起來:「什麼東西?」

許星洲比他更嚴肅:「爲學者當海納百川,博學篤志,更當緊跟時代潮流,不怯交流,不畏路遠!我們應該發揚艱苦奮鬥的精神,堅持對外開放,加強校際交往,而我們面前就有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秦渡似乎根本沒反應過來許星洲在放什麼五彩七星屁……

「總結一下就是,最近我們和隔壁T大聯辦食堂文化交流節,隔壁T大腦子瓦特,被老師忽悠傻了!跟我們交換了倆食堂師傅。」

秦渡:「所……」

許星洲打斷了他,快樂地一拍秦渡的肩膀:「所以我們現在有網紅紅燒大排吃了!」

秦渡:「……」

這他媽也太能bb了吧!秦渡對著許星洲額頭,就是一巴掌……

秦渡拍完都沒解恨,又捏著許星洲的後頸皮,不爽地問:「哪個食堂?」

許星洲甜甜地、又有點狗腿地笑了起來,答道:「——回答師兄,紅燒大排在蛋苑。」

秦渡看著許星洲,許星洲在陽光下眨了眨眼睛,又可憐巴巴地搓了搓小爪子。她身後的白花開成一團,秦渡又噗嗤笑了出來。

——怒火無影無蹤,這他媽哪能發出半點脾氣啊。

秦渡忍笑道:「小師妹,你們新聞學院的都這麼能水麼?」

許星洲洋洋自得:「不然呢,你以爲我文綜小霸王的稱號是白來的嗎?」

秦師兄噗嗤笑了出來,繼而緊緊扣住了他的星洲的手指。

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十指之上,猶如歲月鍍上的光影。

接著秦渡和許星洲一起去她所說的那個食堂。

路上有倆年輕男孩給裡給氣地倆人騎著一輛自行車;籃球場上少年拍著球,在金黃的夕陽中三步上籃;有老教授下了班騎著自行車,單車車兜裡裝著保溫杯和經濟思想史的教材,歪歪扭扭地向前騎著,車把手上還掛著個菜籃子。

; 秦渡看了會兒,頗有點動心道:「……看上去買菜也挺好玩的,回頭師兄也去試試。」

許星洲:「那我也去!」

秦渡噗嗤笑了起來,把許星洲的頭髮揉了揉-

食堂裡,人非常多。

畢竟T大紅燒大排的名頭太響了,四點多就已經排了長隊。秦師兄令許星洲先去窗邊等著,自己拿了飯卡去排隊——如今他居然也挺習慣吃食堂的,也知道哪個窗口的菜相對好吃。

許星洲看著他的背影,又想起她在酒吧第一次見到秦師兄的樣子。

當時她大放厥詞說「只要你能找到我,約個時間,我一定讓你好好出這一口惡氣」的時候是覺得他絕對是個惡臭成年人、紈絝富二代——他當時身上別說一點了,連四分之一點學生的氣息都沒有。

現在的秦渡,看上去,居然像個大學生。

許星洲覺得很好玩,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師兄身上多了一股青蔥銳利的味道,接著就看到秦渡拿著餐盤和在隊伍最前面的人交涉片刻,從錢包裡掏了錢,買走了那個人的大排。

許星洲:「……」

這位大學生連半點時間都不肯浪費,掏錢也不手軟,又拿了筷子,把別人買的那盤大排一端,去別的窗口刷了一大堆菜,端了回來。

「……」

許星洲難以置信:「……你居然在學校食堂,花錢插隊?!」

秦渡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插隊?許星洲,這叫花錢購買服務。花錢插隊是侵犯後面來人權益的事。會被罵的。」

「但是,」秦渡把筷子遞給許星洲,散漫道:

「——花錢買別人剛買下的大排,叫做『買二手』。」

「我買下他一開始買的那份,然後讓他再重新買自己的,畢竟很多人都會找室友代打飯,明明都是指向同一個結果,可是這樣一來後面排隊的人情感上接受度就會高得多——小師妹學著點。」

……

這不還是插隊嗎!

插隊都要搞心理騙術,這個人怎麼回事……

然後秦渡說著說著自己又笑了起來,伸手在許星洲頭上微微揉了揉。

「好好吃飯吧,小師妹。」秦渡溫和道:「大排挺不錯,以後再帶你吃。」

……

曾經的秦渡尖銳冰冷,猶如冬夜一輪巨月。

剛認識他時,許星洲其實不止一次感受到過,秦渡身上透出的痛苦。

——他應該是痛苦於自己的存在、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厭惡『秦渡』二字與生俱來的優秀和扭曲,又厭惡這個連自己都厭惡的自己。

許星洲甚至冥冥地有過一絲感覺:秦師兄以前根本無所謂活著,更無所謂死去。

——那想法,並非不能理解。

畢竟許星洲所能想到的一切幾乎都在秦渡的舒適區之中:地位、金錢和物質,而他又極其的聰明,猶如《舊約•創世紀》中被逐出伊甸的人與他們的子孫:他們聰慧過人,被神降下名爲巴別塔的永恆詛咒。

巴別塔。

以前的他想過死,卻也無所謂去死,眼裡進不去半個人,麻痹地苦痛著。

可是——

——可是秦渡如今坐在食堂裡,他看著許星洲,也看著往來衆生,沒有半點厭世模樣,甚至滿懷熱情地,把第四塊大排堆在了許星洲的餐盤上。

「多吃點,」秦渡熱情洋溢地說:「大排很貴的。」

許星洲被塞得快漾出來了……

遠處有人和他喊了一聲「師兄好」,秦渡對他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在和女朋友一起吃飯。

他以前不可能做這種事。

——他會不會……我是說萬一的萬一,許星洲有點希冀地想:秦師兄會不會,也有一點點喜歡起『活著』這件事了呢-

……

太陽沒下山時,外面仍然挺熱。

紅日染雲霞,陽光與體溫一個溫度,軍訓的新生們口號聲響徹天穹。秦師兄牽著許星洲的手穿過校園,木槿花開得沉甸甸的,他們就走在金光之中,許星洲偷偷看了看秦渡,秦渡正散漫地往前走,也不知道是要去哪裡。

他們身旁有人笑著騎著自行車穿過法國梧桐,黃金般的光落在他們的身上,有架著眼鏡的脫髮博士生行色匆匆地拎著泡沫箱跑過去,應該是忙著去做實驗,教學樓門口有老師夾著公文包靠在牆上,像是等待著什麼人。

衆生庸碌平凡,卻溫暖至極。

——那些平凡幸福的生活。

秦渡卻突然拉了拉許星洲的手,指了指遠處夕陽下的草坪。

「星洲,」秦師兄饒有趣味地說:「你看。」

許星洲一愣,遠處草坪被映得金黃,萬壽菊綻於炎熱早秋。

一個老奶奶站在草坪上,她穿著一條紫羅蘭色的連衣裙,髮絲雪白,燙得卷卷的,一手挎著個小包,她的老伴兒估計剛下課,手裡還拿著教材,也穿得挺潮。

老爺爺一手挽著她,接著兩個人就這麼旁若無人地,在流金夕陽中接了個吻。

許星洲耳根發紅,笑了起來。

「以前經常會看到的,」許星洲笑眯眯地對師兄說:「咱們學校的老教授和他們的妻子,大多可恩愛了。這個教授我以前還去蹭過他的課,他是教西方哲學史的……」

然而秦渡突然開了口:

「我以前連想都沒想過……」他停頓了一下,又道:「……我老了會是什麼樣子。」

許星洲一愣,斜陽沒入層積雲,她幾乎被夕陽耀得睜不開眼。

「——興許二十歲上就死了,也興許能活到四五十歲。」

萬丈金光鍍在秦渡的眉眼上,他自嘲道:「——師兄連自己能活多久都不關心。」

許星洲那一瞬間,愣住了。

然後秦渡使勁捏了捏許星洲的臉。

「現在呢,師兄覺得,」秦師兄的眼睛眯成一條愜意的縫。

「——師兄老了的話,估計要比那個老教授帥一些的。」

許星洲撲哧笑了出來。秦師兄確實長得非常帥,她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秦師兄應該沒有騙人——至少沒有騙她。

萬千世界撲面而來。

浪子的手掌流淌過暖洋般的靜脈,搏動著如山嶽的肌肉。

許星洲在夕陽中,緊緊握住她身邊的秦渡。

……先不要提帶他出去玩了吧,許星洲告訴自己。

就讓他繼續享受一下人生裡的這點兒樂趣。

過幾個周——不,幾個周有點太長了,就過幾天再說。讓他在當下好好過一下這些平凡的、詩歌與水梨般的日常。

反正去新西蘭攻略是已經做好了的嘛,又跑不掉。不行的話,還可以等到南半球的春天呀——師兄好不容易將自己與世界繫了起來,現在不急於去冒險。

夕陽最後一絲餘暉沉入大地,雲層撕扯,露出最後的玫瑰色。

許星洲開開心心地勾著秦渡的手指,晃了晃。

那一對年邁的夫妻已經走了,他們便跑去上車,秦渡發動了車子,車外夜幕降臨,校區中亮起溫柔路燈——許星洲突然想起在學校第一次見到秦渡的那一天。

那天似乎是一個下著大雨的,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春日週末。

車窗外霓虹映著黑夜天穹,上海的天空連北極星都瞅不見。秦渡突然笑了起來。

他壞壞地笑著問:「小師妹,你猜猜看……今天下午師兄找你,是要做什麼?」

許星洲一愣,毫無新意地答道:「……吃……吃晚飯麼……?」

秦渡伸手,在許星洲額頭上叭地就是一彈,接著把一個小文件袋丟給了她。

許星洲滿頭霧水,將那個文件袋拉鍊拉開——接著秦渡擰開了車裡的燈,映亮了躺著兩本護照和兩張身份證。

許星洲的護照失蹤了快半年了,她大一的時候去辦了之後,就不知塞在了哪個角落裡。而秦渡的護照則明顯皺巴得多,顯然用了一些時日了,上頭還包了個皮兒,貼著一張寫著字的黃便籤:

「浦東T2——奧克蘭國際I;

20:35-次日12:05

航班 NZ289」

許星洲:「……!!!」

秦渡眨了眨眼睛,揶揄地問:「嗯?怎麼說?」

許星洲那一瞬間頭髮絲兒都炸了。

那時他們還在校園子裡。

劍蘭與芙蓉樹後無數同學穿行而過,他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笑著或是哭著,焦慮著或是放鬆著。

微電子樓的實驗室啪地亮起了燈。

他在這個無比平凡的世界的週五傍晚,這樣宣佈:

「——去冒險嗎?」

「師兄和你一起瘋一次。」

……

地上的陽光是八分鐘前的太陽,現名爲勾陳一的北極星是四百年前的星光。

距離銀河最近的仙女星系與這顆行星,相隔二百五十四萬光年。

在這億萬行星中,廣袤無垠的地球上。

擁有當前的生命既是億億萬分之一的概率,數十億年前的生命螺旋擰合,而這無上的幸運,給予每個『我』的存在的時間,也不過百年-

許星洲趴在秦渡的肩上,因爲兩張機票哭得抽抽搭搭的……

傍晚馬路堵得水泄不通,秦渡一邊忍著笑給小師妹擦眼淚,一邊瞄了一眼手錶——那是晚上八點五十的飛機,如今已經六點三十七了,而他們連中環都還沒擠出去。

「還哭?」秦渡敲敲許星洲的腦袋道:「是師兄不愛你嗎?下車,坐地鐵。」

許星洲,抽抽噎噎地嗯了一聲……

秦渡:「……」

秦渡明知道許星洲是對坐地鐵『嗯』的,可是還是使勁一捏許星洲的鼻尖兒,囂張道:

「放屁。」

「——師兄他媽的,最喜歡你了。」

車水馬龍,他欠揍地一邊捏許星洲的鼻尖,一邊這樣說。

——喜歡到無以復加。

喜歡到甚至接受了『生而爲人』的一切苦難。

…………

……

生而爲人,與生俱來的就是無盡的折磨。

我們脆弱敏感天性向死,恐懼貧窮與疾病,害怕別人的目光抑鬱自卑,易怒暴躁,因此數千年前潘多拉魔盒放出了一切令我們生老病死的詛咒。

——可是,『生』是一生也只有一次的饋贈。

所以我願你去經歷所有,願你去歷盡千帆,去冒險,去世界盡頭嘶聲吶喊,去宇宙航行。

人畢竟只活一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