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亂水

二花驚惶地朝後退後了兩步。

她無法壓抑住心頭的疑惑, 想起方纔蘇子安說過的話,木訥地開口問道:“姑娘……沒有對你做什麼呀?”

聽到這話,明與脣畔的笑意愈發深了:“是, 她沒有殺死我。”頓了頓, 繼續說, “只是將我的腿、將我的手, 全部折斷了一遍罷了。”

那一夜, 血流成河。

明與憑藉着最後一口微弱的氣息,掙扎着活了下來。

他當時口中溢出的不是求饒,而是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呻/吟, 那樣微弱。

可惜蘇子安沒有放過他。

她就用那雙赤足,狠狠地踩踏在了明與的後背上, 目光俯瞰, 高高在上, 語氣格外森然地開口道:“我恨不得殺了你。”

於是明與被活生生挑斷了手筋,幾乎踩碎了腳筋, 半死不活地被二花扔在了這個地方。暗無天日,鼠蟻成災。

他面上帶着一抹溫和的微笑,靜靜地看着二花,說:“還請你告訴姑娘,讓她冷靜下來以後, 去弄清楚那一晚上的真相。”

他是救人者, 不是害人者。

二花輕嘆了一口氣, 將糕點整齊地堆疊在明與的脣側, 好方便他俯下身來一點點地吞吃下去。

她側眸, 應聲說:“好,我允你。”

明與便笑了。

那笑容格外溫軟, 模樣竟有幾分相似那死去的少年,眸子純黑又無辜。他彎彎脣角,狗一樣地俯下身去,嘴角銜起一枚精緻的糕點,頗有些吃力地咀嚼着,垂下眸子,看不清裡面的思緒。

他淡聲說:“多謝。”

半晌,又添了一句,“最後,還請說:‘我明與,願做姑娘腳底碾壓的泥,或是姑娘腳下的狗。”

***

二花不知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出來密室的。

當她看見外頭呼嘯的風雪後,這才眯起眸子,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蘇姑娘說,她與旁人不同,不會泯滅別人的天性。

可是在應對明公子這麼一個人的時候,手段卻格外暴戾,殘酷血腥。

她收斂了心思,到處尋蘇子安,卻尋找不到。

末了,貼身小廝青玉同她說:“姑娘去別院了。”

二花擰眉:“那個別院?”

青玉思索了下,方纔拱袖回答道:“之前衆多公子們聚集的地方。”

——也是明與召集人去的地方。

也不知道,大冬天的,姑娘亂跑什麼。那種毫無人煙的地方,顯然是個人都不願意去的。

他擡起頭正滿腹牢騷地想要抱怨,卻見面前的黑衣女人面色僵硬,脣顫抖着,似是說不出話來了:“姑娘……去那裡做什麼?”

***

二花抗着風雪,邁步許久,才走到了那清冷小院的門口。

院子的門口並沒有人。

二花沒有看見那紅色的大氅,幾乎以爲走錯了地方。

她下意識地認爲,蘇子安不會來到這裡。

可是沒過多久,二花就覺得,她錯了。

院子正裡頭,跪着一個人。她微微彎下腰,手中捧着一些雪花,朝着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上覆蓋去。

身旁只有一隻大狗,吐着舌頭圍繞着她轉悠,不知疲倦。

二花走近了些。

她這次看清楚了。

自家姑娘的側臉虔誠又專注,眸色雖冷淡,卻還是認真地望着地上的東西。

隨着蘇子安的目光,她看了過去。

那是一具屍體。

凍的僵硬,面容卻依舊清秀俊美。他身上覆蓋着一層白色的紗布,那樣眉眼安詳,彷彿是睡着了。

是那一夜陪着自家姑娘睡覺的少年郎。

蘇子安聽到了腳步聲。

但她沒有回頭,依舊垂下脖頸,將手中的雪花拋在他的面上,讓他的屍身朝着雪地裡頭深陷了幾分:“回來了?”

二花說:“是。”

“他怎麼說?”

“明公子吃了那碟點心。”二花的語氣沒有任何的起伏,平淡地敘述着事實,“他還說,願意做姑娘腳下聽話的狗。”

說起這個的時候,二花禁不住瞅了那蹲着的哈巴的大黃狗一眼。

……真是蠢。

又醜又蠢。

蘇子安眸子裡閃爍過驚異:“……哦?”

她以爲,那樣的倔骨頭,一定會堅強不屈,抵抗到底的。

沒想到才過了短短一天,就撐不住了。

蘇子安脣側笑意淡涼,聽不出是褒獎還是諷刺:“真是會審時度勢。”

二花遲疑了下。

她終究還是說了出來:“明公子還說……請姑娘徹查這人的身份和目的。”

其實說出來,也沒有什麼好的。

顯然,自家姑娘是絲毫不信任明公子的。從她對待他的態度上便可明瞭。

二花不理解就算是這樣,爲什麼明公子還要提出這個要求。

蘇子安手顫抖了下,雪花潑灑在大黃的頭顱上,惹得它衝着她狂吠。

她沒好氣地打了下大黃的頭,壓着嗓音斥責:“做什麼!”

大黃委屈地眯起眼睛:“喵嗚……”

蘇子安道:“查。”

她想知道,這雪地之上死去多時的懵懂少年,到底姓什麼,名什麼,又是什麼來歷。

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被殺死了……她連他的名字,都還不曾知曉呢。

莫名的,二花覺得自家姑娘對於這個少年十分的有好感。這種好感不是因爲愛情,反倒是更像是一種……憐惜。

就像是在死去的他身上,找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說到這裡,也算是神奇。蘇家子安這個人,像是平白無故從世上多出來的一樣,四年前,一支繪夢筆,橫空出世,名震八方。

她的出現徹底打破了造紙師一脈的平衡,使得這本就錯綜複雜的局勢更是成爲了一灘亂水。而這粼粼亂水之中,立着一人,紫袍翩躚,素指如雪,脣側撩開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

她那樣強大。

又那樣蠻橫。

偏偏長的……又那樣的蠱惑人心。

讓人愛之深,恨之切。

二花低下頭,說:“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