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的將軍府,一間小小的四合院,雖然不似隋庭官員府邸那般豪華、寬敞,但很是溫馨、古樸。
如今,我就住在他們家唯一的客房內。
因了我的到來,秦府相當的熱鬧,總有一幫婦女婆子們串門,其中常來的除卻莊金定、竇線娘、花又蘭外,還有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她是程咬金的妻子裴翠雲,一個非常熱情、潑辣的女子,裴元慶的姐姐,原山海關總兵裴仁基的女兒。
“都怪你們家老程,殺誰不好,怎麼就殺了宇文家的大公子?這下好了,方方被李家的人殺得回過一口氣,如今又被大軍包圍。”
說話報怨的是莊金定。
一如前些時,這些女人飯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扯些家常閒話,也是從她們的閒話當中我知道,宇文化及得知元霄夜那天殺死自己大兒子的人是程咬金後,奏請楊廣派兵圍剿瓦崗寨,如今瓦崗南門、北門被尚師徒、新文禮、宇文成龍三人圍了個水匯不通,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戰事一直很是膠着。
我想,這也是李世民沒有再找瓦崗的茬的原因,他總算是‘消停’下來了,估計他也知道如果此時趁勢聯合宇文成龍的話,只怕李密會‘挾’我說事。
“你怎麼就會怨我們家老程?也不想想,如果是你家相公看到那當街調戲女子的事,只怕也會出手管一管的,可不要忘了,又蘭妹子就是你家相公英雄救美‘救’回來的。”
裴氏摸着大肚子,說話很是有底氣,這一個‘救’字說得極重,莫不帶着諷刺的味道。
在瓦崗寨中,只擁有一個妻子的人不多,程咬金就是其中之一。這不但是裴翠雲的潑辣造成的,據說她那一身的武功也是壓得住程咬金不敢納妾的原因之一,再加上她肚皮也爭氣,如今有了身孕不是?是以,她一向看不起總是高高在上、昂着頭說話的莊金定。
當然知道那個‘救’字着重的是什麼意思,莊金定的臉色很是不爽,既而直是用衣袖扇着風說道:“方方開春,哪這麼熱?還不掌扇?”
眼見着花又蘭‘哦’了一聲急忙替莊金定掌扇子,眼見着裴翠雲因了莊金定的顯擺成功而瞪大了眼睛……我低頭悶笑。
再看莊金定和花又蘭,一個高傲得似公主,一個委屈得堪比被人穿了小鞋,倒是竇線娘急忙端起一旁的茶水恭敬的送到莊金定的面前,“姐姐,喝點茶,去些燥熱。”
‘嗯’了一聲,莊金定得意的瞅了裴翠雲一眼,接過竇線娘手中的茶杯,舒心的喝了幾口後重新將茶杯遞到竇線娘手中,“還是線娘妹子乖巧,也難怪相公總說你比又蘭妹子懂事許多。”
這話說得真真是殺人不見血啊……原來莊金定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分明是想讓竇線娘和花又蘭單打獨鬥,她好坐山觀虎鬥。
誰叫花樣年華的二人願意當妾呢?無論是臉色蒼白幽怨的花又蘭,還是臉色有着得意之彩的竇線娘,都因了莊金定的話再次熱絡的服侍着她,唯願將這個祖宗服侍好了鬆了口,好身先進入‘妾室’門。
“好了,好了。又不是吃了生薑,看看你們的話都挾槍帶棒的……如今瓦崗被圍,大家應該多操心操心寨中的事……”
說話解圍的是張氏,在這羣婦女中,張氏的話極有分量。
很快的,她們的話題說及到了魏徵家的、徐茂公家的和其他一些瓦崗兄弟家的事,也說了些徐茂公是如何佈陣禦敵、魏徵是如何出謀劃策的事。
見說得熱鬧,莊金定刻意的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會意的看了看四周,隨着她出了房門。
梨樹之下,她的身影顯得有些落寞,不似方纔那般的驕傲。漫天飄零的梨花,將她孤單的身影襯托得猶若梨花帶雨般的蒼涼,一時間,我爲方纔沒心沒肺的悶笑而有些自責。
“觀音婢,你覺得,有兩個時刻準備着要當自己丈夫小妾的人服侍着我,我幸福嗎?”
能幸福嗎?那眼中都是失落和蒼白?我輕輕的走上前,握起她的手,“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
“女子能夠爭取自己的幸福嗎?”
這個時代的女子,不能。
我又如何和她說得明白?只得勸道:“我不知道。但我想着總得試試,如果不試的話,又怎麼能夠幸福?”
也不回答我所說是對是錯,她只是長嘆一聲,“你方纔也聽到了,花又蘭是我家相公英雄救美救回來的。可這個‘救’卻值得商榷。至於竇線娘,是夏王竇建德的女兒,相公和她是在打仗的時候打出來的感情,莫看竇線娘對我言聽計從,可無時不刻她都想獨得相公的人……”
臥牀之榻豈容她人安睡?聽着莊金定的絮絮叨叨,我心生一股悲涼:以後的我是不是也會這樣?
不!我來自於21世紀,也許我的思想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但我行、我爲卻不能脫離21世紀的教條。也許我不能改變這個時代,但我能夠改變自己。若我真的也有眼前這個女子這般悲苦的一天,提前放下,纔是我的生存之道。
“相公是個了不起的英雄,武功蓋世、才智過人,久歷疆場、幾無敗績……可是,他又是個剛愎自用、性驕氣傲、目空一切的人。作爲妻子,我即驕傲又擔心,是以時常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來提醒他。可……可他只想要一個賢惠的妻子,但凡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對我極是反感,甚至故意不再搭理我。”說到這裡,莊金定悽婉一笑,繼續又道:“按照他們羅府的規矩,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他必須宿在我這裡外,其餘的時間他寧肯獨宿。這般下去,我同不同意無所謂,遲早有一天他會到線娘和又蘭的房中……”
眼前女子悽苦的神情震撼到了我。
“漸漸的,爲了能夠博得他的心、他的愛,我對他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勸誡他了,日子久了,對他的事我一再的保持緘默,一如他出徵,一如現在他想納妾……我,我想妥協了……”
原來這個時候的女子爲了博得丈夫的心和愛,就算扭曲了自己的意志也心甘情願,一如我過世的母親!
“觀音婢,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的人。以後只怕也要如同我般……我只是想對你說,趁着李家二郎還沒有納妾,你能夠享受就多享受一些,不要到了那一天……”
她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我輕嘆一聲,輕輕的拍着她的肩膀,替她抖落那一身的梨花花瓣,“金定姐姐,你太愛他了,是不?”
“這般英雄氣概的男子,哪個不愛?不光是她們兩個,還想進來當妾的不知道有多少?總有一天,他身邊還會站更多的人。”
“可你卻希望自己永遠的站在自家相公的面前,永遠是被他捧在手心的人,是不?”
紅着眼,莊金定點了點頭,哽咽說道:“可能麼?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新人換舊人是再正常不過的理。我就是怕……怕他一旦有了新人就忘了我這個舊人,所以我寧肯端着‘忌婦、妒婦’之名。可我知道,公公婆婆的書信馬上就要到了。”
長輩賜,不可辭。
無論你是一個怎樣的‘忌婦’,長輩同意了,你不得不同意。否則,只有離開。
莊金定,愛着羅成,勢必捨不得離開,這也是她痛苦的根源,這纔是她必須妥協的原因……
羅成,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兄弟,但在這個時代,註定了他不可能是一個很好的丈夫,可這並不是羅成的錯,是這個時代的錯。
她能夠這般勸我,可想是爲了我好,就這份真誠,我當幫她一把。可是我不能將21世紀的理論強加到眼前這個瘦比梨花的女人身上。我只能按這個時代的標準儘可能的勸她能夠把握住自己,“金定姐姐,你的心苦不苦?”
“苦,也是自找的。”
“即然如此,何不放下?”
“放下?”
我堅定的點頭,“既然拿得起,就當放得下。”
她的嘴翕了翕,眼中全是迷茫,半晌終是開口,“拿起什麼?放下什麼?”
“愛。”眼見着她一掃前些時的驕傲自滿和炫耀自恃,眼中有着深深的震憾,我淡聲說道:“如果你認真,你就輸了。”
今夜月光燦爛,駐足梨花樹下,我望月長嘆,日間莊金定悽婉的神情一一浮現在我的腦海。我也只能點到即止……只是不知她是否領會我所說的話?
日間,我和她的話很快的被打斷,只因尚師徒和新文禮擺了一個什麼‘火雷陣’,新文禮故意詳敗,誘得裴元慶追趕誤中埋伏踩了地雷,一衆瓦崗的兄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裴元慶被熊熊燃燒的烈焰燒死。
秦瓊等人雖然搶出了裴元慶的屍身,但已然面目全非。裴翠雲聞得其弟戰死沙場的消息當即就暈了過去,至今還未醒來。
瓦崗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軍師徐茂公、魏徵已下令閉營,掛出了免戰牌。
裴元慶,年方15歲!
秦瓊、單雄信、羅成等人皆前往弔唁,我不是瓦崗的人,是以我沒有前往。
一陣零亂的腳步聲打亂了我的思緒,我悄悄躲進濃密的樹蔭之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居然是李密。
看他腳步虛浮,顯然喝了不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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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似乎是愚人節,提前提醒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