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渣子嵌進了孟珏的手心, 引得孟珏又是一聲嚎叫,可這聲音只是剛露出口,塗襖襖又用腳尖狠狠地碾了他一下, 孟珏這下不敢再出聲了, 但他惡毒的目光卻依然沒有退縮。
“誰讓你用這種眼神的?”她的聲音聽起來完全沒有來自施暴者的不滿, 這句話從塗襖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竟然讓人覺得還有一點兒可以商量的平和。
孟珏還沒來得及迴應, 一道狠厲的抽痕就已經落在他的臉上。
塗襖襖扔了自己剛從他們那兒接手的皮帶, 隨即又撿起了孟珏因爲反應不及而被打落在地上的虎指,塗襖襖只不過隨意把玩,卻讓孟珏足足吊着自己的所有氣。
帶着虎指揍人, 可不是傷筋動骨就能概括的。
塗襖襖在孟珏身前蹲下,兩人錯開, 她的聲音很輕, 輕到只有孟珏一個人能聽清楚, 在旁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的時候,孟珏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
“你, 你不怕我們報復你嗎?”塗襖襖說了什麼,也就是他爲虎作倀的那些足以引起家族禁令的“輝煌事蹟”罷了,這是他的死穴,於阮輕微而言,更是。
“我一個光腳的還怕你穿鞋的不成, 最多不過魚死網破, 倒是你們, 好好想一想吧。”
剛纔的亂戰中, 塗襖襖的衛衣多少沾了零星血跡, 對她來說,這不是輕易能忍受的味道。
小衚衕裡靜得滲人, 唯有微風吹起滿地塵土的聲音,陽光很好,生生將這條窄巷弄切割成光明和黑暗,站在交疊處的塗襖襖拉開了自己衛衣外套的拉鍊,動作緩慢地將它丟入小衚衕的垃圾桶。
就着單薄的短袖,大概沒有人能想象得到從她那纖細的胳膊和身體裡,怎麼爆發出那樣驚人的力量。
混戰時,她的口罩早已經丟在了地上,那張和以往並不相差太多的臉在陽光下泛着瓷白,站直了身子的塗襖襖這才準備離開。
可就在她將要轉身的時候,阮輕微的聲音陡然響起:“你是?塗襖襖?”
顯然,這語氣絕不是阮輕微該有的樣子,甫一聽到這樣音調的塗襖襖就覺得事情總不是那麼簡單,她扶正了自己的帽子,嘴角勾起一抹輕嘲。
來得人絕對不止阮輕微一個。
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
循着聲音的方向,塗襖襖漫不經心地轉過了自己的身子,半側的目光飄到聲音來的地方,同一瞬間,手心冒出了虛汗。
站在阮輕微身邊的那個,是顏辭。
這時候的塗襖襖只有一種感覺,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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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和一地的狼狽就那樣僵持着,塗襖襖明顯已經從阮輕微的臉上看到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這個世界怎麼這麼小。
阮輕微並不急着開口,只是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戲,她大概覺得,這兩個人中怎麼都會有先忍不住的那一個。
可惜,塗襖襖和顏辭,都不是那樣的人。
這也同樣出乎塗襖襖的意料。跟前的顏辭並沒有作出太過意外或難以接受的神情,他只是淡淡地睨了阮輕微一眼便準備轉頭離開,巷子裡的狼藉,幫擴塗襖襖,彷彿都不在他所感知的範圍裡。
“顏辭…”阮輕微有意去拉他,可這動作卻被完全躲過,而顏辭留給阮輕微的眼神也是令人膽寒。
顏辭也不是不在乎。
有那麼一瞬間,塗襖襖想到了幾個小時前池冉說的話——“顏辭知道你是這樣的嗎?囂張陰鬱的,冷血冷心的。”
她想,顏辭剛纔大概是知道了。
顏辭剛一消失在巷子那一頭的入口,阮輕微便恢復了她以往一貫的不客氣,略帶尖銳的音調還混着剛纔顏辭給的不痛快,一股腦兒全都要撒到塗襖襖的身上,輕蔑之意扎人得很:“人吶,還是得有點兒自知之明。顏辭最討厭的欺騙和威脅,現在已經被你佔了夠本,這你知道嗎?”
塗襖襖還以爲阮輕微是個聰明的,這會兒卻真正感受到了多數人都是容易衝動的動物,她嗤笑道:“關你屁事?”
聽到塗襖襖迴應的阮輕微頓時紅白了臉色,語氣重的要命:“塗襖襖,我得不到的自然也不會輪到你,你是不是忘了我從前能搞垮你,那現在未必不能。”
“阮輕微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你知道那我們兩年埋的‘暗雷’,還有多少沒有響嗎?奉勸你,你沒有資本那麼猖狂。”
只要阮家和孟家還在,這兩個人就絕不敢,也絕不會輕易地去重新招惹她,畢竟,孟珏和阮輕微在很大程度上還是靠着家裡的支持,又怎麼會因爲一些個人恩怨而破壞了世家多年樹立起的“清譽”,他們沒有承擔那樣責任的本事。
而塗襖襖,手裡那麼多“可笑”的證據卻正是直擊那些人所謂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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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襖襖,你怎麼讓我走東邊,饒了好一段路才走過來。”陸凡從東面繞遠路和塗襖襖匯合的時候,發現塗襖襖早就站在南校門門口等她。
這疑惑的話纔剛說完,陸凡又發現了塗襖襖消失的外套已經迎風而來略帶熟悉的特殊味道——血腥味兒。
爲了不讓陸凡看見巷子裡的一片狼藉,塗襖襖特意讓陸凡從東面走,然而總會有那麼一些細節能讓陸凡或主動發現或被動猜測到一些原因。
“這是怎麼了?”但這句話陸凡總是要問。
來自朋友的關心大概最是讓人動容,塗襖襖彎了彎嘴角,還算平和地和迴應了陸凡的問話:“沒事,還好。”
陸凡知道,只要塗襖襖說沒事,不管事情的事實怎樣,她都不好再深問下去。
因爲眼前這個人,陸凡最知道的就是她自我解析的能力。這個人不會因爲你十足的熱忱和頻繁的問話就妥協,也不會悶聲變葫蘆藏着掖着所有事,輕重緩急,塗襖襖還分得清,而說與不說,重點只在於她的想與不想。
陸凡這邊還在擔心着塗襖襖剛纔的境遇,沒心沒肺的褚安海便跳出來做緩和氣氛的插曲:“你們兩很慢,先上車吧,回黎安正好還能吃個晚飯。”
三人笑着打趣,陸凡的心思便也放下了一些,定心沉思又定心沉思的好處,插科打諢也有插科打諢的妙用。
塗襖襖剛要開門上車,側面十米之外的停車位上,便有人開着那輛令她十分熟悉的車型,“直直地”朝她看過來。
讓旁人判斷,大多數人只會以爲那個人的神色大約只是無心略過的巧合,可到了塗襖襖眼裡,她卻看得清清楚楚。
可因爲巷子裡的那番狼藉,這會兒的塗襖襖還是有了一瞬間的遲疑,就這一瞬間的遲疑,塗襖襖又從對面人的表情上看到了小小的不滿。
“你們先回黎安行麼?我還有點兒事。”從今天離開私高校園開始,一切的一切開始變得些微不受控制,此刻的塗襖襖根本沒辦法和陸凡以及褚安海好好解釋。
即便是這種情況,兩人對於塗襖襖也是表達了足夠的理解,略微叮囑一番之後便驅車離開。
微垂的雙手握緊又鬆開,如此反覆很多遍之後,塗襖襖依然沒能放鬆下來,她邁着和平時一樣的步子靠近那輛車,在距離車門還有十多步的時候,駕駛位上的某人走了下來,他靠在車門上,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這個亦步亦趨的人兒。
眼前的人雖然看起來單薄又冰冷,但她還是努力朝這邊靠過來。顏辭知道自己惡劣,但這個時候的他竟然還有點兒施虐傾向來。
不給她的小斷腿上一課,她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該去撒嬌,什麼時候該去依賴,又或者什麼時候該真真正正地把自己攤開。他想要的不是那個只單單乖順又不靠譜的塗襖襖,他要所有的塗襖襖,好的壞的都在他眼裡的塗襖襖。
“不主動說點兒什麼?”顏辭想要激她,說話也帶着漫不經心,隨意地擡頭看兩眼便又再轉過頭去。
“……”手心難得地又冒了虛汗,塗襖襖咬了咬脣卻還是沒組織好要說什麼話出來,她生怕自己劣跡斑斑的過去成爲這一段情感的終結。
因爲太在意,所以更小心。
“那是要我來說了?”
塗襖襖心裡突然咯噔一下,抿脣擡頭卻依然看不出顏辭的心思。
“我和阮輕微是橫海一高的校友,家裡長輩也有往來。要不是回橫海蔘加學校的二十週年校慶,我還真不知道我認識的塗襖襖還有那麼多張臉。”顏辭觀察着她的表情,頓了頓之後繼續道:“你入學的時候我已經畢了業,阮輕微只說你是個擅長用怯懦這張面具來欺騙所有人的重心機,沒想到,下起狠手來也是沒什麼猶豫。”
“會撒嬌?還是會打架?是不靠譜?還是重心機?塗襖襖,你就真的不主動說點兒什麼了?”顏辭這副樣子在塗襖襖眼裡分明就是失望和嘲諷的集合體,心臟突如其來的緊張負荷讓她一瞬間便要崩潰。
顏辭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把她抱在懷裡的雙手,默默地等着眼前這個人心甘情願的坦白。
他告訴自己,別急,再等等。
顏辭原本以爲他即將接受的會是一場巨大的反差變化,他也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去接受那樣的塗襖襖,可是當小斷腿抽抽搭搭摟着他脖子的時候,顏辭頓時便安心下來。
還好,這還是他的不靠譜小斷腿塗襖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