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心地解釋:“我的意思是說,你的經歷和她有點兒像,都是孤苦無依,都是一路被騙,不過好在最後都遇上來拯救她的人。”
陳白露放下顫抖的手,笑了:“拯—救?”
“你放心,厄運結束了,我來拯救你。以後你不會再受苦,也不用再靠出賣自己維持生活。”小周的臉上帶着救世主似的表情,朝陳白露微笑。
完了!
我也笑了,俯身收起餐具往廚房裡搬,我心裡想,小周完了。
果然,陳白露暴戾的吼聲在客廳裡響起:“看你人老實,給你個面子,你就想拯救我?憑你?我出門要封路的時候你擠地鐵呢,我Hermès的時候你adidas呢,我一天花掉的錢夠你賺兩年,我見過的東西你一輩子也見不到,我現在去得到的地方你混成你公司的CEO也去不到,現在是我最慘的時候,也比你強些,輪得到你拯救我?去加你的班,打你的卡,追你公司的前臺,幾個火龍果你就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我真多餘給你面子!咱倆過去不是一路人,以後也不是,我是流浪女也流不到你的小單間裡,陪睡也陪不到你那兒,滾!”
陳白露劈頭蓋臉一頓罵,小周滿面震驚,看看陳白露,又看看我。
我嘆口氣:“我也救不了你。”
“海棠姐,我說錯了什麼?”
姐
我其實很想解釋給小周聽,可是陳白露還有哪裡說得不夠清楚呢?
我只能說:“去追你公司的前臺吧。陳白露不是你的。”
“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我打開門,替他把箱子拉到走廊裡,看着他委屈的表情,又覺得不忍,一路將他送到電梯口。
我朝他揮手告別。以後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我確信一開始陳白露向我介紹小周的時候是說了全名的,但我如今回想起來,卻忘得一乾二淨。哪裡有什麼公平可言?有些人註定是過客。
我回來,陳白露還站在那兒,臉色因爲憤怒而漲得通紅,胸脯劇烈地起伏着。
我拉她在梳妝檯前坐下,拿過一把梳子替她梳理着亂蓬蓬的長髮。
我以前常替她梳頭,自從她搬到郊區後,我們很少這麼親暱了。
她平靜了些,但餘怒未消。
我勸她:“你看,你以前不是說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她冷淡地一撇嘴:“我現在反而沒有以前的覺悟了。”
我打開我媽給我的珠寶盒,找了一支嵌着彩寶的簪子,替她把頭髮挽上:“你看,和以前一樣好看。”
鏡子裡的她橫波入鬢,額頭光潔如玉。
容貌總是能讓她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臉上的怒容消了,臉色重新變得蒼白,她低下頭,我感覺到她瘦削的肩膀在我的手掌下微微地顫抖着,她像是在積蓄力氣,然後她重新擡起頭,看着鏡子裡的我,一臉悲慼,眼睛裡帶着淚光。
“我二十三了,還能好看幾年?五年之後我還有現在的容貌嗎?”
“保養得好的話,也不會變太多。”
“那麼十年呢?等我三十三歲的時候,坐在夢會所裡,還會有人請我跳舞嗎?其實現在已經開始發胖了。”
“沒有吧?”
“你看不出。以前我胃口多好?現在我再也不敢隨心所欲地吃東西了,必須嚴格地控制。不是少女了,小海棠。”她朝我露出自嘲的微笑。
“我們都怕老,怕發胖,怕皮膚鬆弛,我當然也怕—”
她笑着打斷我:“但你不用以色相事人。”
我一愣:“你用嗎?”
“你說呢?如果不是有這張臉,我現在這樣窘迫的家境,朋友們會容我這麼久?如果我沒有這張臉,陳言會問你‘她是誰’嗎?”
我心裡涌起一陣傷感:“長得好未必都是好事。我倒寧願你沒有這張臉,寧願你回北京以後只做一個普通的女生,寧願他沒有多看你一眼,你過得也許比現在好些。”
她微笑着搖頭:“不會的。那我現在恐怕只能領着八千的月薪,租着一個小單間,每天早上在地鐵口買一個煎餅,上班給人呼來喝去,下班還要趕稿子。”
“外面幾千萬個年輕人都是這樣活着。”
“是,你覺得他們幸福嗎?如果可以交換,你猜有多少人願意和我換?療傷的良藥有很多種,可我冷眼看着,最有效的一種就是錢。陳言想躲開我,可以躲到歐洲去;我想離開城市,能靠這張臉借到別墅住。”
我舉着掛滿碎髮的梳子發愣。幾天後,就是2012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