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笑了:“但是,我覺得不大般配。”
“爲什麼呢?”
“他在好家庭里長大,一路乖乖地讀到研究生畢業,聽說還是優秀員工?”
“咦,難道我不是在好家庭里長大?”
“你自己說呢?”
她也笑了。
“他那麼單純,你這麼……豐富。你二十二歲之前經歷的事兒,他到八十二歲也未必趕得上。何況你還要辛苦瞞着。”
“我呢,倒是也沒隱瞞。我告訴他了。”陳白露朝我眨眼睛。
“你說了多少?”
“我說呀—我說我十二歲以前沒吃過國產的零食,我說我離開北京的時候只拎着一隻箱子,我說我回到北京的時候身無分文,我說我爲了供養自己回到小時候的生活水準去做車模。我還說我邊混上流社會邊混風月場,邊交往着邊給野模拉皮條;我說我一夜之間賺到的錢又在一夜之間全花完,昨天還在遊艇上醉生夢死,今天就住在老撾的村廟裡身無分文;我說我愛的人親口說我們相依爲命,轉眼就說你還是自生自滅;我說我繁華看盡苦頭吃盡,除了孩子再也不想爭什麼,哪怕全世界都與我爲敵也不要緊,沒想到老天比我以爲的更狠心。如今我住在郊區不肯見人,人以爲我是看破紅塵修身養性,其實我每天睡下的時候,都害怕幾個小時後又要醒過來。”
站在三里屯的小廣場上,我看着她被北風抽打得通紅的臉頰。
我知道距離她走出陰影還有漫長的歲月,無論她在賭局上多麼敏捷而快樂。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停了半晌,拉她走進旁邊的商場,買了一條圍巾給她。
“就當是新年禮物吧。”
“我沒禮物給你。”她的半張臉埋在紅色的大圍巾裡。
我突然想到:“不如你讓我見一見小周?”
“你剛剛說過不般配。”
“身邊有人照顧你,總比沒有好。”
“他沒見過世面,我怕你笑話他。”
我反而替小周覺得不平:“人家好好的男孩,家境好、工作好、長得也不錯,身邊肯定也有不少癡情的姑娘,到你這兒又成沒見過世面了?”
陳白露叫小周來我家,他凍得滿臉通紅,拖着大行李箱,剛剛從小湯山趕過來。
我感激他鍥而不捨地給陳白露送水果、聽她傾訴、陪伴她,我用招待貴客的規格招待他。但我的冰箱裡只有冰激凌,給他吃我們吃剩的牛肉湯也不大好,手忙腳亂地轉了一圈,只好給付師傅打電話,叫他火速送一鍋海鮮飯,蝦和貝都要用最好的。
小周坐在沙發上,拘謹地捧着一杯熱茶。三個人尷尬地對坐着,我實在找不到話題,想起上學的時候老師說的,“人人愛電影”,只能把話題往電影上拉。
“小周,你最近有沒有看到好的片子?推薦一些。”
“我怎麼敢向學院派推薦。”
“誰是學院派呀,別罵人了。”
“我出差之前給陳白露推薦過《龍紋身的女孩》,你有沒有看?”小週轉向陳白露。
陳白露笑着搖頭:“我懶死了,天又冷,不想去電影院。”
我直接從沙發上跳起來:“我昨天才買到碟!可是好像不會很好看的樣子。”
“確實沒什麼意思,不過女主角很像陳白露。”小周笑着說。
是嗎?我懷疑地看着CD封面上的魯妮,哪裡像?
“不是長相啦,是感覺。我當時邊看邊想,這電影簡直是以你爲原型的。”
陳白露很興奮:“真的嗎?一定要看,現在就看。”
付師傅差徒弟送來了海鮮飯,陳白露打開投影儀,我去廚房拿餐具。
直到這時,我都以爲這會是個美妙溫暖的電影之夜,然而半個小時後,陳白露勃然大怒。
我當然清楚她爲什麼發怒。幾分鐘之前,我還在猶豫要不要關掉電影。
而小周還矇在鼓裡。他坐在沙發上揚起頭,帶着一臉單純的困惑,看着陳白露站在他面前,滿臉怒容。
陳白露指着屏幕,手腕劇烈地顫抖:“這像我?”
小周嘴巴張得老大。
“是有些變形,但她的精神是……”
“什麼精神?這是個流浪女,領低保的,靠陪人睡拿錢,這是我的精神?”
天吶!
如果小周夠聰明,他應該及時閉嘴,以後陳白露雖然永遠不會再找他,但至少偶然見面,還能友好地打聲招呼。
但小周真是……我想起陳白露用過的詞,“沒見過世面”,他當真沒見過陳白露發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