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朋友出國後就沒有再認真讀過書,可是在他小的時候,父母很重視對他的教育,他小學時就讀過《紅樓夢》,有一句話,在他坐在那羣絕頂大人物中間的時候,一字一字地跳進他的腦海裡:訓有方,保不定日後做強梁。
“好在他沒急着對父母坦白,那場宴會還沒結束,他就聽懂了:這幾天在開‘兩會’,所有的街道和社區都增加了警力。
“他的小學是在一所貴族學校唸的,在郊區,平時寄宿,週末父母接回家。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萬萬不該遠離家人,十幾年後他回想起來,那是一段完全灰暗的童年。那時候吃過晚飯,有一段自由活動的時間,他在塑膠跑道上跑步,腳下是厚厚的金黃的落葉,他聽着自己沙沙的腳步聲,心裡想:好孤獨啊。
“後來他在哥們兒和小弟面前都不能說‘其實我是誰’的時候,他常常想起這句話。當然孤獨從來不是可以解決的問題,古今中外、智者文盲,誰能擺脫孤獨感?只是人心的承受力是有限的,當你完全不能在任何一個羣體裡找到一丁點兒的認同感時,那種感覺很痛苦。他做完生意常常是午夜,和朋友們喝酒聚會也是在夜裡,他不知道有多少次衝動地想對着夜空喊一句:‘喂—你知道我是誰嗎?真想告訴你我背後的事,哪怕用別人的名字講出來,只要讓我講出來!’
“當然不能講。後來他在德語班認識了一個姑娘,天真可愛得像一張白紙。他很喜歡這個姑娘,覺得她簡直是在一個漂亮的外表裡投入了純潔的靈魂,如果世界上有天使,那麼就是她這樣。他請姑娘吃飯,把自己經歷過的好玩的事都講出來,想逗姑娘開心,可是不管他說什麼,哪怕添油加醋地讓自己聽起來更厲害,姑娘也總是淡淡的,好像根本不覺得這些奇遇算什麼大事。
“然後他心裡一動,說:‘你知道嗎,其實我是個毒販。’
“沒想到姑娘點頭說:‘好啊。’
“‘你信嗎?’
“‘信。’
“然後這位朋友被嚇到了。姑娘的神情很篤定,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問爲什麼,姑娘說:‘因爲你總是嬉皮笑臉,可是眼神又很不開心,你講的那些飆車呀、逃課呀,都是皮毛,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個大秘密。’
“他很後悔自己沒有把持住,堅守了一年的秘密,就這樣糊里糊塗地說出了口。誰知道這姑娘是什麼來路呢,誰知道她可靠不可靠。他只能不動聲色,說,‘所以你也要告訴我一個秘密,當作回報。’
“姑娘說:‘我以前是做二奶的,現在不做了,讀書、鍍金、洗白,做個好人。’
“這一次驚嚇比剛纔還要嚴重,他一直以爲她還是處女呢。可是冷靜下來一想,難怪她的眼神裡總帶着悲憫,難怪她從來沒有大喜大悲的時候,她的淡泊被他誤認爲是天真,其實那是歷盡滄桑後的超脫。
“這個姑娘成了第一個知道他地址的人,他們住在一起。他手把手地教姑娘如何分辨貨物的等級、如何從細節裡看出對方是否在撒謊、如何躲開警察的跟蹤、如何不吸入也能驗貨。姑娘的聰明不亞於他,而且比他更謹慎,她很快可以獨立工作了,他的壓力小了一半。
“男混混和女混混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只可惜幸福沒有持續太久。他的野心很大,生意做得越順手,就越想要擴張。當時有一所高中裡的校霸來找他,要他做唯一的貨源,這件事給了他靈感,他想把這張網鋪滿全區的高中,以後還可以擴張到整個北京……但是女孩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