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後這位朋友回國,他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在大院裡生活的能力。他已經被文明世界同化了,看着這個封閉的院子,處處覺得不順眼。
他的爸爸媽媽給他找了個工作,這個工作簡直是爲收容像他一樣的子弟而設的。這些人在閒職上拿着高薪,真正的收入來源卻是利用家裡的關係爲政商牽線。你知道一個在LA生活了四年的人有多反感這樣的人生?
簡直多待一天都覺得噁心。
“這位朋友對父母說想去德國讀一個碩士,所以必須辭職學一年德語。他的父母很高興,以爲終於知道要強了。可是這位朋友辭了職、搬出大院,卻根本沒有用心上過德語課,每天像在LA一樣東遊西逛、吃喝玩樂。所以說知子莫若父,他爸爸早防着他這一點,生活費給得很少。
“一個習慣了花錢如流水、又沒有什麼生存能力的人,你要他怎麼辦呢?他想來想去,自己在北京最好的小學和中學讀過書,又在LA留過學,可是學到手的技能,竟然是賣葉子。在LA,這是合法的,所以這位朋友呢,根本沒有把這件事看得很嚴重,道德上的壓力是絕對沒有的,只不過因爲在北京這種事是違法的,所以他很謹慎。
“他後來做得很大—如果你要寫一本和毒販有關的小說,我可以細講給你聽—但是很隱蔽。他從來不請朋友到家裡做客,雖然他的貨物並不放在家裡。很多朋友爲這件事感到納悶,還傳出了一些猜測:有人說他住在頂級豪宅裡,卻害怕露富;有人說他父母只給他租了一個小單間,他害怕朋友取笑;還有人說是因爲他在家裡養了兩三個姑娘……總之一個比一個荒誕。假如他是一個孤零零的人,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完全可以做得高調一點兒,至少,讓哥們兒姐們兒知道自己的住處是沒有問題的;他謹慎到變態的地步,完全是出自一個放不下的心結:萬一出了事,自己無所謂,可是父母呢?他們操勞半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養出這樣的兒子,半輩子的清名都勾銷了。
“他因此活得很分裂。生活中的朋友把他當作和自己一樣的紈絝子弟,沒有人知道他和他們一起吃喝玩樂的錢是帶血的,沒有人知道他同黑道來往、頻繁搬家、不敢交女朋友、在街上見到警察哪怕是交警都會心臟漏跳一拍。黑道上的朋友呢,都以爲他是從小在街頭混起來的大哥,誰想得到他父母是誰?誰知道他本來過着什麼生活?說出來又有誰會信呢?
“有一天,他做生意回來,在小區外的馬路上發現有不少警察,小區門口也有;到了樓下,發現樓下有一輛警車,三個警察坐在裡面打牌。他當時就慌了,以爲自己出了事,騎着摩托車掉頭就跑,一路在三環上狂奔。他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是哪裡能比大院更安全呢?他只能回家。
一路上他還在想警察有權力隨便出入大院嗎?要和父母坦白嗎?他們救得了自己嗎?能救到什麼程度?如果父母出面與否的結果沒有太大區別,他寧願一個人扛下來,只求別對外公開自己的身份,保全父母的名聲。
“他把摩托車停在父母家樓下的時候膝蓋已經軟了,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一刻鐘才上樓。推開家門他傻掉了,滿屋客人,像是一個沙龍,又像是酒會,賓客都是大人物。你能想象嗎?一門之隔,在門外還是逃犯,在門內又是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