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滿腔的憤怒溢於言表,聲聲啼血,目光刺在卜老板的面頰上,冰冷如刀,殺氣騰騰,讓人戰慄。
卜老板幾乎覺得,自己像是已經被這個人給撕碎,已然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張靜鬆看着自家的孩子,頭一次沒有阻止他叫師父,表情不由有些悲傷。
眼前這個三十多歲還不成熟,就和小孩兒一樣的傢伙,跟他姓,叫張橋,其實,真算不上他正經的真傳弟子。
這孩子父母早都沒了,長在孤兒院。
孤兒院的生活能過得去,國家給的撥款還算充足,畢竟如今明國的講究,一向是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哪怕是前些年老百姓們飯還吃不飽,孤兒院裡的孩子們反而一天能落下兩頓乾飯,比外頭長大的小孩還要好一點。
但老院長年紀也不小,照顧那麼多孩子很是吃力,而且這裡的娃娃們也不是說有吃有喝,就能過得快活的。
張橋就不愛在孤兒院待着,老往街上跑,八歲那年,他意外撞見張靜鬆練輕功,便一門心思地纏了上來。
張靜鬆早打定主意,除了爲兒子的身體健康,不得不傳他以外,再不收徒。
他這身武功,確實並不想傳承下去。
畢竟,武功這東西如今是真心沒什麼用處,況且他練的功夫還和正統的功夫大不一樣,本來就不太正派,眼下這時代,更用不着它。
可張橋這孩子,真有一股子讓人心疼的執拗勁,張靜鬆看着他,就想到自己,如此,一心軟,就隨便教了教,他只當哄孩子玩,順便強身健體,就和滿大街的那些花裡胡哨的武術一個樣。
沒想到,小孩兒天分還行,努力卻是兩百分。
他偶爾露出一兩句真傳,竟讓他藉着這一丁點的真東西,練得還算不錯,比他年輕的時候都強。
張靜鬆想,大概這就是命。
相處久了,就和一家人一樣,不肯認徒弟,卻與兒孫也沒什麼不同。
到現在,張靜鬆送走了老伴,送走了兒子,兒媳婦,唯二的親人,也就是張橋和親孫子
老人家把目光轉向穆青雲。
穆青雲輕輕鬆鬆地立在卜老板身邊,四肢鬆弛,站姿優美,絕看不出絲毫的戒備。
可這才最可怕。
張靜鬆這把年紀了,這些年見到的年輕武者,無論是隻憑一腔熱血胡鬧的,還是天資出衆的,其實他一眼便能看得清對方的底細。
這幫孩子的基本功紮實不紮實,武功到底練的如何,他全看得出來。
可如今對上穆家的小丫頭,他卻是頻頻失策。
每一次見,這丫頭帶給他的威脅感都要上升一大截,這種提升,通常是要按年頭來算,不該是按天。
也就是他曾經見過能力壓無數個時代的天才人物,對此才能勉強保持鎮定。
他那些老夥計們要是能活到現在,看到這個穆家的小丫頭,恐怕都要懷疑自己偌大的年紀全餵了狗。
便是他,也不禁有這般感慨。
“張橋,你是不是覺得,你這身武功很了不起?”
張橋瞪着眼不吭聲。
張靜鬆冷笑,倏然讓開兩步,把手裡夾着的匕首嗖一聲扔回給張橋:“好,那你動手。”
穆青雲:“!!”
張橋的輕功絕頂,他師父話音未落,他足尖一點,就像失雛暴怒的飛鳥,凌空刺向卜連的面門。
不遠處所有的保安顧不上身體的變化,齊齊驚呼,撲了上來。
穆青雲嘆了口氣,身體微傾,轉瞬從卜連的側後方移到前面,迅速化掌爲指,一指點飛張橋的匕首,二指正中他眉心。
張橋氣頓時斷了,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噗通,砸到了地面才勉強提起撐了一把,半跪於地,氣喘吁吁。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穆青雲年輕的臉龐。
穆青雲也苦着臉盯張靜鬆,嘆了聲,抱拳行禮:“張老前輩果然慈悲!”
張靜鬆面上毫無表情:“換了我年輕的時候,恐怕必要罵我自己兩聲窩囊。”
他多窩囊,連仇人都不敢殺!
穆青雲苦笑:“老前輩這一切都是爲了小一輩的孩子們。”
張橋慢吞吞地站起身,眼淚終於落下,他師父不肯讓他當徒弟,他卻是認定了師父,一日爲師終身爲父,自從師弟出事,他就沒落一滴眼淚,怒氣一點點積攢在肺腑,發誓要殺人報仇。
可他殺不了!
原來真如師父說的,武功這東西,如今已經沒用了,而且他天資差得很,練的根本不行,果然,連個年輕女孩兒都打不過。
張靜鬆語氣反而平和許多,並不去看張橋:“他還躺在醫院,沒死呢。需要的費用,超出醫保的部分都要姓卜的出,你殺了姓卜的,你師弟用的藥費,找的看護費用,要怎麼辦?”
“你還在大庭廣衆之下殺他,你自己怕也要跟着沒,誰來伺候你師弟?”
張橋沉默。
他盼望師父承認他,盼望了二十年,如今似乎得償所願,卻一點也不高興。
他想說,師弟現在這副模樣,躺在醫院裡醒來的機率很小很小。
醫生都說,恢復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就算將來蘇醒,後遺症也一定特別大,他會失去健康的體魄,腦子也會受損嚴重,他走不了路,說不了話,和個廢人一樣。
張橋不是沒想過師父說的那些,但他還是認爲卜連該死!
可如今師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還能如何?
卜連飛速道:“我一定找最好的專家給,給……會診!”
他連自己撞傷的人的名字,都不記得。
穆青雲飛速地瞥了眼校門外。
說起來這一場‘刺殺’和交談,彷彿過了很長的時間,可其實一切發生在電光閃石間,從事發到結束,不超過十分鐘。
巡查們趕到,簡單詢問了一遍情況,聽一衆學生和老師七嘴八舌地描述事發經過,頓時神色凝重,連忙將卜連,並張橋和張靜鬆都帶上車去。
穆青雲多多少少也該牽涉其中,但她是學生,又才十五歲,巡查們也不覺猶豫了下。
就這猶豫的工夫,他們班主任王老師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牢牢地護住自家學生,死死盯着這幫巡查。
巡查們也只好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