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綺蘭拖着失魂落魄的身子來到飯店時,舞會早就已經開始了。“你是怎麼搞的,這麼晚纔到!”當她的上司劉經理(一個‘地中海’的矮胖子,外號色魔劉)正要責備她的時候,他突然轉換了口氣,不懷好意地笑着說“綺蘭,今晚你真漂亮啊!一起共事這麼久,我怎麼沒發現呢?”“來我給你介紹一個新客戶!”說完他色迷迷地拉起她的手走向了舞廳中央。“安東先生,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創意總監綺蘭小姐”聽到劉經理的介紹,那個黃毛卷發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給了她一個溫柔的微笑“真沒想到啊,我們又見面了。”劉經理驚訝地問“你們早就認識了?”安東張着他微微咧開的嘴正要說點什麼,“不,這位先生認錯人了吧?我怎麼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面。”她冷冰冰說出這句話,她是存心要他難看。“喔,現在我仔細看看,還真是認錯了,我認識的那個朋友,唔,她不過是個愛哭的小女孩罷了!”他故意裝出一幅仔細打量的表情,然後自我解嘲笑了起來。“她又怎能和我面前這位成熟端莊的小姐相比呢?”這個可惡的傢伙,他在當着她的面挖苦她呢!她瞪了他一眼,安東識趣走開了。他可還是記得她的,但他幹嘛給自已找不自在呢!
在失手打翻酒桌上的玻璃瓶時,她才意識到她好象喝得太多了。———開始時讓劉經理拉扯着她向來賓祝酒灌了好幾杯了,之後她便貪戀上了這東西,這可真是好東西呢!喝下了它,好象什麼煩惱都沒有了,而且還越喝越開心,以前她怎麼沒發現這個好東西呢?“你沒事吧?”他扶住了差點摔倒的她。睜着迷糊的醉眼,她推開了他,“誰要你多管閒事?大色狼。”“你醉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綺蘭小姐。”“醉?我沒醉,就算醉了我也不要你管,你這個大變態!”他聳了聳臂膀,一幅無可奈何的樣子。
酒精的作用讓她亢奮,她感到全身一陣的燥熱,手腳控制不住地跟隨音樂動了起來,她扔掉了身上披肩,搖搖晃晃走進舞池,狂野地扭動她玲瓏浮凸的驕軀,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讓她忘卻了所有禮儀的約束和自幼遵循的行爲守則,她肆意地伸展手腳發泄內心的情緒,她忘記了,她是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場合她這種姿態是不合時宜的。劉經理慢慢擠進舞動的人羣向她靠攏。“綺蘭小姐,您跳得真好看哩!”他也扭動着他肥胖得近乎醜陋的身子配合她,那笨拙的舞姿更似一種淫穢的表演,可她完全沒有覺察到。在有意無意的肢體磨擦中,他變得越來越放肆。“綺蘭,你太迷人了,沒想到我們公司還有這樣一位美人兒!”他竟然明目張膽摟住了她,“好香啊,你用的是什麼香水啊,你都要把我迷死了!”他猥瑣地在她的身上嗅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驚醒過來“放開我,你在做什麼!”她想掙開這雙骯髒的手,可是他卻完全沒有要鬆開的意思,甚至抱得更緊了“別這樣啊,大家放鬆心情好好玩一玩,開心一下嘛!”要是她現在手上有把刀的話,她是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現在她手無寸鐵,她就象一隻待宰的小羊羔,在這樣的場合她又不能大聲呼救,她可以想象,在她大喊大叫以後,他會說“唔,我只不過象朋友一樣邀她一起跳舞,誰知她就這樣緊張地叫了起來,沒想到她這麼高傲呢”然後全場的人會半信半疑看着她,不相信她的人會覺得她難以相處,而且有點神經質呢!相信她的人會覺得她被冒犯了,象美玉蒙污一樣從此便不乾淨了,開始是同情和氣憤,但以後他們便會瞧不起她了,她甚至會成爲他們茶餘飯後的一個笑料呢!想到這些,她的眼淚忍不住簌簌而下。
忽然,劉經理讓人粗魯地從她身邊扯開,一個結實的拳頭落在他胖肉橫生的臉膛,他癱坐冰硬的地板上,尷尬地捂着受傷的臉,眼睜睜看着安東拉着綺蘭的手離開了舞池。
飯店外的噴水池邊,她生氣地甩開了他的手,他握得那麼緊,以至於她的手都被握疼了,“誰要你幫了?”他沒有說話,他只是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着她,這種飽含憐憫的眼神刺痛了她驕傲的心,她嘟起了小嘴巴湊向安東的臉,“說到底,你們男人還不是一路貨色,來吧,你不是很喜歡親我嗎?”綺蘭是這樣想的,如果他膽敢放肆親她的話,她就可以給點顏色他看看了。可是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對她,狠狠的一巴掌讓她僅存的一點自信也無聲地落在了地上。她捂着疼痛紅腫的臉,這個流氓他竟敢這樣對她,從小到大,除了父親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她惡狠狠回了他一巴掌,他巧妙避開了,她發狂地揮舞着小拳頭錘擊他結實堅硬的胸膛,他這時異常地平靜,沒有制止她失去理智的行爲。到最後她覺得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她趴在了他黝黑的胸膛裡綴泣起來。“女人的眼淚只會爲了自已心愛的男人而流,說到底,你還沒有忘記他!”她看着他,這時他的眼睛已經沒有一絲嘲弄的意味,在他眼裡透出了憐惜和心疼的神色。“你一定覺得我很可憐吧!”她很奇怪自已爲什麼要對他說這句話,換了是別人,這樣的話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會說出口的。這時他眼神中流露出讚賞,理解,甚至喜愛的神色,她不明白爲什麼他會這樣的想法。“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爲,從一開始,我就很欣賞你,你是個勇敢堅強的女孩子,敢愛敢恨,只不過你沒有遇到真正懂你心的人,他們只看到了你的美貌,而沒有留意到你的內心的美!”他有點自嘲地說,“男人就是這樣奇怪,只有對着相貌不怎麼樣的女人時,他們纔會注意起她們的優秀品質和性格,併發自內心地認同,在對着漂亮的女人,很多時候他們總會忽略很多東西。”聽到他的這番表白,她這時覺得他也並不是那麼的討厭,至少他比高暉王平要好多了,他懂她的心呢!而且是真心地欣賞。她紅着臉低着頭看着自已那雙左右挪動的雙腳,“這麼說,你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孩子?”“是的,我喜歡,可是我配不上你!”就在這時,綺蘭憤怒地擡起頭,四年前那種受辱的感覺被完整地複製還原了。“剛纔,我還以爲你和別的男人會有什麼不同,現在我才發現,你和他們並沒有什麼兩樣!”“不,你比他們更可惡,至少他們只是在嘴上說說,可是,你對我是多麼無禮啊,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的時候你就膽敢放肆地親吻我!現在我把自已送到了你的面前,你卻對我嗤之以鼻,你不如現在就承認,你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懦夫,那麼我或許還會諒解你,要是這點你也做不到,我會永遠瞧不起你!”她這些話時,一半是氣話,一半是醉話,她沒想到,他就這樣做了。她不知道別人的愛情是怎樣萌生的,她現在卻很清楚,在這一分,這一秒,這一吻,她的心裡萌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甜蜜又帶有一點刺激的感覺,這和家明給她的那種朦朧的觸動心靈深處的感覺不同,眼前這種實實在在的感覺讓她心理或生理都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她甚至可以聽見他那同樣呼吸急促的心跳聲。
天空在這個時候下起了朦朦細雨,他緊緊抱住她纖細的腰肢,粗魯而又笨拙地親吻着她混雜了雨水和淚水的雙脣,她也踮起了腳尖熱烈迴應着他。在她心裡,這一刻忘卻了之前他那個討厭鬼的形象,忘記了之前他是怎樣無禮地欺侮她。可是他突然鬆開了他緊抱着她的雙手,象被雷電擊中一樣,他內疚地看着她,剛纔他眼裡那份激情和喜悅統統不見了,在他黯然神傷的臉上,她看到是一種令人費解的恐懼。然後他象一隻受傷的野獸,轉身逃向了茫茫的雨夜中,直到他的影子完全消失不見了,綺蘭還沒有回過神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二零零四年的五月,是個多雨的季節,從昨晚到早上開始,天空還沒有放晴過,躺在牀上的綺蘭回想起那個雨夜,她百思不得其解。“那可真是個奇怪的傢伙,他是在耍我嗎?可是他的表情分明很認真,他也不象是那樣的人啊”想到這,她突然想起認識他以來他的所作所爲,------他本來就只是一個無恥下流的大色狼,我怎麼會爲他說好話呢?甚至還爲他動了心,想到這些,綺蘭想起他那厚實紅潤的雙脣,他是怎樣用他粗暴的方式叩打她的心門,她在心裡氣憤地罵道,“這個可惡的傢伙,我差一點就讓他騙了。”這時客廳響起的電話聲打斷了她的沉思,———那是一個醫院打來的電話,在對方誠懇急促的話語下,她沒有多大猶豫就答應了對方的請求。“畢竟這和他有關係,她也想弄清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再說她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拒絕一個女孩的最後請求,就算她是個陌生人。”
穿上了防護衣,她走進了重症監護室,綺蘭看到了她,安東錢包裡照片中的女孩,若不是護士一早在電話裡說明了對方的身份,她幾乎無法把眼前的她和照片中的女孩聯想在一起,光禿禿的頭頂,臉色象牀單一樣蒼白,插滿了儀器管子的身子也就消瘦得只剩骨頭了,要不是她微弱的心跳聲,她就簡直就象一個地地道道的死人。出於女性的惺惺相惜,綺蘭的心裡有說不出的心酸———這四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啊!聽到綺蘭由於驚慌失措撞翻椅子的聲音,女孩睜開了她沉重的眼睛,綺蘭試着想給她一個溫柔的微笑,可是她做不到,綺蘭的臉部表情還僵凝在剛進門的那一剎那。女孩親切地看着她,沉重緩慢伸出了她的手,綺蘭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的身邊,緊緊握住了那隻蒼白無力的手。女孩溫柔地看着她,她好象想對她說點什麼,可是她那薄薄的嘴脣剛一張開,她便忍不住扯起喘來。醫生示意女孩不要說話,一邊查看她的脈搏,一邊讓護士幫她注射了點什麼,醫生向綺蘭點點頭,綺蘭的心打了個冷戰,他那種深灰色無奈的眼神只有在小時候外婆過世時,她從哭泣的母親眼中讀到過,她明白了醫生要向她傳遞的信息,她的身子開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一種出於熱愛生命,惋惜生命的感情讓她把女孩的手握得更緊了,好象生怕她一鬆手,她就會走掉。女孩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綺蘭,看到綺蘭緊張激動的樣子,女孩露出了一個飽受苦難和病痛折磨後的微笑,笑容中隱隱透出一種絕望和無奈,雖然這樣,綺蘭依然覺得這是她一生當中見過最美麗最燦爛的笑容。女孩什麼時候走的,綺蘭不知道,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知道這一生她也不會忘記她,雖然她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
在幫忙料理完女孩的後事以後,護士給了她一封女孩生前給她寫的信。“蘭蘭,請允許我這樣冒味的稱呼您,雖然我們並不熟悉,可你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你和安東一樣都是我心裡最親最親的人。
四年前,我被確診患了惡性腦癌,那一刻我的世界完全崩潰了,我還這麼年輕,還有許多的事情沒有做過,我甚至沒結過婚,沒有象正常的女人一樣接受丈夫的疼愛,還沒盡到做爲一個女人應盡的義務,我不甘心,可是又能怎樣呢!出於我的自私心,上帝啊,原諒我這自私醜陋的人吧,我本來想隱暪安東,和我結婚,至少我走的時候還能留點可以讓他記住我的東西,我真的好怕他會把我忘了,要是他真的忘了,忘了我這個人,這對我來說,比死更難受。所以當我看到他吻你的時候,天啊,蘭蘭,也請你原諒我吧!那一刻,我是這樣怨恨你,可是我忍住了,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要給我看這場表演,他這個人我是瞭解的,他從來就不是會傷害別人的人,他是寧可自已受傷也見不得別人難過的人,這是我之所以喜歡他的其中一種優良品質。我不想看他那違心的表演,因爲這場鬧劇,無論對他還是對我都是殘忍的,所以我選擇了悄悄離開。
在你氣沖沖離開咖啡廳的時候,我更確定了我的想法。我悄悄跟着他,啊,我是個多麼惡劣的女人,我看着他鑽進了酒吧,看着他怎樣得用酒精摧殘自已,我心裡的疑問就越來越多,我才發現,我對這個男人是多麼的陌生。當他和那幾個人爭執時,我忍不住要衝出去制止的時候,我看到你,看到你一路跌跌撞撞把他扶進了旅館,我的心一下子明白過來,如果我真的愛這個男人的話,我只能選擇放棄,無論再怎麼不捨得!你比我更適合他,能給他幸福的人是你,而不是我這個快死的女人。當第二天回到醫院以後,我的心裡萌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我要到臺灣去,瞭解一下我所愛的男人。看到這,綺蘭的心裡吐了一口涼氣,怪不得那天他竟然會這樣對我,原來我成了他表演中的一個道具,這個可惡的傢伙!她在心裡罵了一句以後又火燎火急地往下看了下去,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叫安東的男人的事情已經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可是當她看了下邊幾行字時,她的心裡驚起了一個響雷,她不敢相信這上邊寫的事實,她掐了一下自已的臉,確保自已是清醒的。看到這裡,她的心象打翻了五味瓶,五顏六色的心情在心裡翻騰。一方面她爲女孩的堅強和寬容而感動,一方面她爲安東這個看似浪蕩不羈,油嘴滑舌的男人產生了某種憐憫之心,不,不止這個,還有別的什麼感覺,她一時也說不清。“我沒有權利要求您爲我做點什麼,只是,看在我們都是女人,看在我快要死去的份上(我知道我這樣說有多過份和無恥,可是,蘭蘭啊!原諒我的坦白,原諒我的這份私心吧!)我只是希望你能幫我偶爾照顧一下他,他這個人口硬心軟,無論心裡有多苦多疼他也不會哼一聲,他就是這樣的要強!斷斷續續了好幾次,綺蘭纔看完了這封淚跡斑斑的信,寫這信的女孩已然回到她開始的地方,可是綺蘭依然覺得她和她的距離並不遙遠,她可能正在天空某一地方微笑地看着她呢!要是以前她會讓這種感覺嚇個半死,儘量不去面對這可怕的念頭。可是現在,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可怕的想法,相反的她心裡有種被親人守護的感覺。
信的未尾,女孩千叮萬囑請綺蘭保守她們之間的這個秘密。“讓他永遠忘了我吧!我不想我的影子成爲絆在他腳下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