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是宋江潯陽樓題的反詩中的一句。”
縱然是在憤怒當中,關雲鵬聽到關曉軍念出來的句子後,還是第一時間對關曉軍解釋道:“意思就是像老虎一樣臥在荒郊山崗之上,潛伏起來,等待時機。”
他說到這裡,想到自己此時的處境,心中一陣起伏,“宋江說他是潛伏的老虎,我是什麼?是老虎還是長蟲?”
關曉軍剛纔說的是《水滸》中,宋江醉酒後題寫的西江月,完整的一句是“恰似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形容人不得志,只能蜷曲身子默默忍受,靜待時機。
關雲鵬喜好讀書,四大名著都借閱過,對於這首詞極爲熟悉,因此關曉軍隨口說出,他順嘴就能說出來。
他向關曉軍解釋之後,很是驚訝的看了關曉軍一眼,“小軍,你多大了?這本書你也能看的懂?”
他口中的“這本書”,指的自然是《水滸》。
關曉軍笑道:“我看的也不太明白啦!反正是看着很好玩!”
先前呵斥關雲鵬的小青年有點不耐煩了,“關雲鵬,今天來了這麼多客人,竈火上,端盤子洗碗,順菜打水,這麼多活,都得有人幹。你家裡今天什麼都沒有添,你得去後面幫忙!”
小官村姓關的人家,一共也就十幾戶,這次招待本家來客,一家人肯定是招待不起的,必須所有人合力才行。
一般都是東家湊上一條魚,西家抱來一隻雞,南家送來肉丸子,北門送來小零食。
除此之外,還有菸酒糖茶什麼的,都要整個族人一起合計分攤,現在家家都不富裕,有錢的多攤點,沒錢的出把子力氣,規矩就是這樣。
關雲鵬家裡窮困潦倒,拿不出錢,也拿不出東西,他幾個哥哥全都跑到現場忙活,按理說他還真不應該坐在席位上等着吃飯,就是真坐下吃飯,那也應該是他的大哥,而不是他。
但舉凡天下喜好讀書之輩,大都是好逸惡勞之徒,他們就是因爲不想出勞力受罪,纔會將讀書作爲進取的唯一渠道。
自古以來的文人墨客,文官武將,有幾個是喜好農活之人?
他們就是因爲視農門爲賤業,方纔咬牙苦讀,只求遂了青雲之志,一輩子不再受苦受窮。
跳出農門進入朝廷編制,是所有讀書人的最大理想,歷朝歷代莫不如此。
關雲鵬雖然家境清貧,但他卻不是一個勤力人,對體力勞動一直有點排斥。
他相比幾個哥哥而言,顯得不太勤快,這也是村裡人看不起他的原因之一。
家裡這麼窮,你還這麼懶散,換誰誰都會覺得你這人有點問題。
關雲鵬並不是一個道德完人,相比普通農家的子弟,在待人接物上甚至還不如他們,也就是在大學期間,眼光見識提高之後,才真正被打磨出璀璨的光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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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他,只是一名考了兩次都考不上大學的高中生,性格敏感而有偏激,脾氣並不怎麼好。
現在被小青年這麼一擠兌,若是按照關雲鵬以往的脾氣,怎麼也得辯駁一番,但此時聽了關曉軍唸的宋江反詞,心中霍然開朗,“宋江都知道潛伏爪牙忍受,我爲什麼就不能?給這些人有什麼好吵的?我沒本事,他們都看不起我,我要是有本事,誰還敢這麼說我?”
當下看了對面的小青年一眼,“關雲中,讓我幹活就幹活,用得着這麼大聲?”
關雲中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關雲鵬已經轉身向旁邊的鍋竈走去。
關曉軍從板凳上出溜下來,說道:“我也去幫忙去!”
黑而瘦的小青年關雲中將關曉軍攔住,“哎呀,你個小娃娃能幹啥?好好在這坐着,一會兒給你吃肉!”
他說到吃肉的時候,嘴裡吸溜了一聲,似乎要將快要流出來的口水吸進口中,一臉饞涎欲滴的模樣,喃喃道:“好多油啊!”
剛纔他幫忙把半扇豬肉擡過來的時候,眼睛瞥到豬肚子上那一塊塊肥油,眼珠子都要挪不開了。
這個時代的人,普遍缺油水,大家最喜歡吃的肉不是瘦肉,而是肥油油顫悠悠的大肥肉塊,只有吃這樣的大肉,他們才覺得解饞。
而豬油更是好東西,炒菜的時候,拿着在熱鍋上擦幾下,稍稍帶點葷腥味,孩子們就能多吃兩碗飯。
關雲中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口肥肉,現在見到這麼半扇豬肉,雖然此時剛剛切開下鍋,但他已經開始想象肥肉入口的美味了。
吃肉,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堪稱一件很鄭重甚至是很神聖的一件事了。
有時候一家人過年,就做了一碗紅燒肉,客人來的時候就把這碗肉擺到桌子上,但是無論親戚朋友還是他們自個,都不會對這碗肉動筷子。
大家都知道肉食的難得,因此一碗肉在飯桌上只是一個美麗誘人的風景,很少有人會破壞它。
有的人家,一碗肉從過年擺到正月十五,一塊肉都不會少,直到肉都要變質了,實在不能放了,纔會號召大家一起吃掉。
關曉軍深深理解關雲中此時的精神狀態,看着他望着不遠處的竈臺呆呆出神,在好笑之餘,也忍不住感到心酸。
這個時代的人,真的太苦了!
責任田分包到戶後,雖然糧食產量有所提升,但每年的公糧、提留、還有各種攤派,再加上有些人計劃生育罰款等種種壓力,壓的此時的農民喘氣都難。
幾十年後,有人說醫療、養老、教育是壓在農民身上的三座大山,但在此時,壓在農民身上的大山可不止三座,天災、人禍、疾病、罰款等等事物,使得很多人家都元氣大傷,也就勉強掙扎在溫飽線上,教育醫療什麼的,想都不要想!
白麪饅頭依舊不能大規模流行,不過黃面窩窩卻是都能吃得起了,餓死人的情況好歹是沒了。
院子裡早就搭建好了竈臺,一口口大鐵鍋蹲在哪裡,一個極長極闊的大木板橫鋪在磚頭壘砌的矮牆上,關宏達帶過來的半扇豬肉此時已經被洗乾淨放在了木板上,吊着菸捲的大師傅拿着大菜刀,手腳麻利的將豬肉分割成塊,一塊塊丟進水汽蒸騰的熱鍋中。
關曉軍清楚的看到一名做菜師傅將一塊肥肉偷偷的塞進了腰間的搭袋裡,旁邊的一位老師傅更是將一塊豬油麪不改色的塞進身邊的一個小包裡,兩人手腳利索,一看就是經常幹這種事。
世上沒有不偷菜的廚子,關曉軍看到了也不說破,這個年頭,大家都不容易。
隨着幾名大師傅的忙活,飯菜的香氣漸漸的瀰漫了整個院子,很多在院子裡說話的人,此時話音也漸漸減少,都扭過身子看向了竈臺處。
院子的土牆牆頭上,不知何時露出了一排小腦袋,那是村子裡的孩子在爬牆頭,他們也是循着香味跑過來的,趴在牆頭上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院子裡大鍋中隨着水花翻騰的大塊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