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 你說那晉王,心地如此善良仁慈,真是人美心也美。”
“奴婢不要出宮去, 若娘娘真關心奴婢, 就讓奴婢在宮中陪着娘娘一輩子吧。奴婢不求什麼如意郎君, 只求娘娘能夠一生歡心。”
“奴婢心意已決, 娘娘不必再講了。只要娘娘不嫌棄奴婢, 奴婢是永遠都不會走的。奴婢喜歡娘娘,喜歡弘皇子和小公主,也喜歡呆在宮中。”
如今再次回想起茉兒的話來, 才頓覺其中酸楚。我可是總算明白了,爲何無論我如何勸說, 茉兒都不肯出宮……爲何李治會拒絕對茉兒放手……茉兒已經是李治的女人了, 就算李治對她毫無感覺, 也不可能放她出宮去嫁作人婦,他身爲皇帝的尊嚴是不會允許別人碰他曾經寵幸過的女人的。
那茉兒……你可曾愛上過李治?我自問, 卻得不到自答。李治大抵是她懂事以後見過的唯一一個男人,不僅相貌非凡,又是九五之尊……怎會有後宮女子不寄情於他呢?
這就是我們這羣女人的悲哀……我們只能選擇一個,可以有無數選擇的男人……
還好他選擇了我……我是否該爲此歡呼喝彩?
“無論方纔你聽到了些什麼,如今都必須全部忘掉!不然本宮叫你永遠再聽不得東西!”剛剛到徐婕妤的宮殿去時, 我就帶着茉兒生前所訓的新宮女秋蓮。她大概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一臉俏皮。我生怕她的耳朵和嘴巴會給我帶來麻煩, 只能如此恐嚇道。
本以爲她年紀輕輕, 必會被我嚇得心神慌亂, 可誰知,她卻面不改色, 臉上伶俐之笑依舊。她這反映,倒讓我懷疑自己剛纔是否用了開玩笑的語調來跟她說話。
“如此大事,秋蓮當然不敢胡言亂語啦。”她說此話時,仍在用些頑皮的語音。
“哼,你倒不怕本宮。”我冷笑一下,對這小姑娘頓生些興趣。
“茉兒姑姑生前常說,昭儀娘娘是天下最好最溫柔的主子了,秋蓮自然不怕。”她微昂些頭,逢迎我道。“娘娘你看,還有哪家主子會爲個奴婢而哭的啊?”
“放肆!”我以手重拍木椅那雕紋扶手,面目有些猙獰。我越發生疑,這小女娃究竟是否真爲茉兒親自□□的?怎麼完全就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模樣,還不識規矩。
“娘娘莫要動怒!其實秋蓮有一事想稟,娘娘待聽了以後再罰秋蓮也是不遲。”
“呵,你倒是自信滿滿的,是猜本宮聽完以後會饒你吧?”她就一小女孩的心思,要看穿也着實不難。“說吧。若是本宮覺得所稟內容無用,可是要加倍罰你的!”
“謝娘娘!”秋蓮弓腰微拜,“秋蓮是想提醒娘娘,莫要上了當!”
“哦?此話怎講。”
“娘娘你想想看,爲何仵作會特意去檢茉兒姑姑的屍體,看她還是否完璧,看她是否曾經有過身孕?按奴婢所知,平常宮女死後,都是直接往宮人斜裡扔的,哪裡會有人有閒工夫給她們驗屍?莫不會是有些別有用心的人,特意吩咐那仵作,把此事說給許公公聽,利用許公公來傳到娘娘的耳裡吧?!”
我細細琢磨着秋蓮的分析,方覺其中道理匪淺。之前我的腦袋是被悲傷與無措佔滿了,竟未有想到這層!茉兒是人皆共知的自殺,又不是有些什麼冤案,又沒有我的指令,哪裡需要仵作來驗屍了?這其中確有不對勁的地方!
這後宮兇險,我又獨霸上寵,朝朝處處都必定存着想要害我之人,我實在是該連這些細微之處都注意到纔對的,這次真是太大意了。
不過,究竟是誰設下這圈套?必定是知道此事的人,必定是能指使仵作的人……
難道是……皇后?
極有可能!之前我陷她殺害了小公主,如今她就故意要我知道茉兒的過去,挑撥我與李治之間的感情,也算是以牙還牙。
“所以……”秋蓮壓低了聲音說道,“娘娘不能責怪聖上些什麼,不然可就落入有心人所設的圈套中了。”
怪李治?我搖搖頭。
其實,我又能怪他些什麼?
他那晚會臨幸那個宮殿,會寵幸茉兒,全因想我;他後來之所以逼着茉兒對一切守口如瓶,也是爲了讓我不會因此而不悅……
李治沒錯,他身爲君王,爲我一個后妃做到了如此,實屬難得;茉兒沒錯,她當晚之所以順意承寵,不僅是因皇命難違,更是爲我的二次進宮提供保證……
我能怪誰?我甚至連怪自己也是沒有道理的,因爲我對這一切根本就是渾然不知……我能怪的,只有命運。是命運的捉弄,讓我們三人陷入瞭如斯境地。
我轉頭回看秋蓮,她當真是滿臉的精靈古怪,彷彿腦子裡裝滿了壞水似的。她雖不似茉兒那般禮儀規矩樣樣做足,可頭腦卻是要比茉兒靈活得多,只要能把她的忠心留住,該是能更爲我所用纔是。
“本宮念在你初來乍到,不識規矩,就不罰你了。以後跟在本宮身邊,凡事不僅得精靈,還需警惕些,莫要留下小辮子在旁人手裡,叫本宮丟臉。”
“秋蓮謹遵昭儀娘娘教誨。”說罷她斂起頑笑,一套施禮做得恭敬,讓我看着也頗感滿意。其實茉兒是教足了的,只是她自個兒本性難移罷了。
“聖上駕到。”
許公公此時的通傳讓我頗爲心煩。我揮手示意秋蓮退下,卻不知該怎麼面對來人才好。畢竟再怎麼說,茉兒也都曾與他有過一夜情緣,可他卻笑容依舊,彷彿茉兒之死,於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我不禁自問,是不是男人都是這樣的?都能把性與愛分得這般清楚?
他走近我,摸一摸我的一縷垂髮道:“怎麼又用這樣恍惚無神的眼睛看我?我不喜歡。”
我別過頭去,只要一想起茉兒,就對他如此親暱的舉動,有些抗拒。
當初,茉兒看着我們如此的時候,是否也曾嚐到過辛楚?
“還是在爲茉兒的事煩惱?”他問道。方向是對的,但內容細節,他該猜不到。
“嗯……”我心中有個想法,琢磨着該怎麼開口才好。“臣妾之前一直都想給茉兒找個如意郎君,送出……”
“你怎麼還在想這事呢?人死不能復生,總不能逼迫個活人與她冥婚。”李治連忙打斷了我的話。在知道了一切以後,再見他如此,我腦子裡就只想得一個詞——“心虛”。
“不,臣妾自然不會強人所難……臣妾記得,聖上曾有說過,只要能讓臣妾開心起來,聖上無論什麼都會答應的……不知這個承諾,如今是否還算數?”
“君無戲言,自然算數。”
“臣妾……臣妾是希望聖上能夠追封茉兒個位分!”
“什……什麼?”他疑惑中帶有不少驚訝,想來定是從未想過我會有如此提議。
“就是……追冊茉兒爲后妃。”
他是個心思縝密之人,自然會多作他想。只見他的神情漸漸地從驚訝疑惑,變成了懷疑,我便趕緊解釋道:“正如聖上說的,我們不能強迫活人冥婚,可是……臣妾曾給茉兒許下過承諾,若是兌現不了,只怕臣妾一生心中都會有此鬱結,不得舒心。聖上就願意看着臣妾那樣麼?”
只見李治低下頭沉默靜思。見他毫無表示,我有些心急,又急急道:“聖上之前不是也答應過臣妾,可將茉兒追封爲臣妾的義妹的麼?如今換個方式就不肯了?唉,原來真情是假,事不關己所以隨口答應的纔是真……”
“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李治略帶些抱怨道,“我待你如何,你還不知麼?我又沒說不允,就是在想着要冊茉兒個什麼名分罷了。”
雖知這只是他在急中撒的一個謊,可到底還是答應了,我便也回以和顏道:“那聖上可是想到了?”
“就才人吧,你以往也是才人。”
“那臣妾就代茉兒謝過聖上了。”我依偎在他胸膛上,既然他答應了我的請求,我也該擺出些小鳥依人的模樣來討他高興。畢竟,就連曾順利爲他生下皇子的劉宮人、鄭宮人和楊宮人,他都未有冊封……
他該是打心底裡不願追冊茉兒的。
茉兒,你隨我十數載,卻落得如此結局,而真相,也是在你死後,我才得知的……我雖不曾兌現過我給你的承諾,卻也有用心補救……
我只能做到如此了……你且瞑目吧!若真有來世……來世……我願與你交換角色,一生爲你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