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頁嘴脣翕動了一下，避開了李姐的視線：“我要說的是餘敏老師……”
程楊默默鬆了口氣，這些天相處下來，他覺得章頁應該是優渥環境中長大的小孩，他人善良，心思很單純，但對一些問題他又會過於較真，表面上看他似乎很懂人情世故，能恰到好處地替別人解圍，面對資本方居高臨下的姿態，也能妥當應付，在與人交際方面似乎遊刃有餘，但其實他本質上知世故而不世故，面對一些不平和醜陋，他嫉惡如仇。赤子之心說的大概就是他這類人。
所以程楊挺怕章頁會提朱振庭，或者石語，那會讓人將之與之前網上的東西聯繫起來。
程楊想得太認真，以至於話筒再次轉到他面前，他才後知後覺地擡起頭。
“接下來的問題都比較私人，”李姐微笑說，“我問，兩位老師一起回答吧。”
兩人不約而同偏過臉對視，又一起向李姐點頭。
“最喜歡的顏色。”
程楊：“灰色。”
章頁：“白色。”他不覺想起第一天見的時候，程楊那一身灰不拉幾的衣服。
“最喜歡的主食。”
程楊：“麪條。”
章頁收回跑偏的心思：“餃子。”
李姐笑笑：“看來兩位老師都喜歡麪食，那最喜歡的水果是什麼。”
程楊：“蘋果。”
章頁：“西瓜。”
李姐低頭看了眼臺本：“還有挺多問題的，因爲時間有限，我就再挑一個問吧，這個問題應該粉絲們會比較喜歡，我就替他們問出來吧。兩位老師的理想型是什麼樣的？”
章頁下意識去看程楊，程楊扯動了一下嘴角，章頁自覺讀懂了程楊的心理，他應該是覺得這個問題很俗套。
“成熟穩重型的。”程楊說。
李姐不覺笑了：“程老師的回答也太籠統了吧，能再補充點嗎？”
程楊想了想又說：“最好是大家有共同的愛好。”
他真的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好在李姐沒再要求他說得更詳細點，只是問：“這麼說，程老師是會接受姐弟戀的？”
程楊稍稍思索，點頭：“嗯。”
章頁腦海中霎時又浮現那晚常編劇在程楊房間沙發上坐着看資料的畫面，常編劇看上去是那種知性美女，思想應該會很成熟，至於說穩重，那天他在片場貶低人家加戲加得狗血的時候已經見識過了，當時常編劇雖然聽到了，但什麼也沒說，給他留足了面子。
“章老師呢？”
章頁看見人羣裡，趙多多給他比劃手勢，他看懂了，趙多多的意思是讓他按照公司以前給的劇本來，不讓他自己胡亂發揮，可有日子沒媒體問這個問題，他偏偏想不起來公司怎麼說的了，於是隨口道：“小鳥依人型吧。”
李姐笑道：“你跟程老師剛好是兩個極端。”
章頁心說有嗎？不過這本來就是他臨時編的，看見李姐收起了臺本，他站起身，把位置讓出來，走出人羣，趙多多第一時間撲了上來。
“老大，你不是看見我眼色了嗎？”
章頁道：“是看到了，可我想不起來了。”他下意識去找程楊的身影，看見程楊從旁邊的側門出去了。
朱振庭雖然坐得稍微遠了點，但是這邊的問答他還是都聽到了，知道這次又沒搞到把柄，看到章頁迎面走來，心頭難免不爽，高高仰着臉，快步從他們旁邊走過。
趙多多鬱悶不已，衝朱振庭的背影翻了個大白眼。
朱振庭和蒙姚的問題跟之前的都一樣，兩人準備時間充足，答起來也流暢，很快就結束了採訪，回到位置上，助理小高低聲對朱振庭耳語：“小周的目標好像是程楊。”
“程楊？你確定？”
小高點頭：“剛纔他眼睛不錯地盯着程楊。”
朱振庭心頭一震：“這麼說程楊是老王的人？”
助理小劉搖頭：“我覺得更像是那個老色鬼看上程楊了。”
朱振庭不覺沉吟起來。
小高忽然附耳過去：“不如這樣，我找個機會套一下小周的話兒，如果老色鬼是想搞程楊，我手裡倒有現成的視頻。”
朱振庭微微挑眉：“什麼視頻？”
小高道：“那天電梯裡的意外發現，不是跟你說過嘛？”
朱振庭卻有點猶豫：“可是，不是說程楊跟編劇關係匪淺嗎，得罪了他，編劇那邊？”
小高哼笑道：“不怕，編劇不是走了嘛，派了個徒弟過來，徒弟自然更好說話些，再說了，程楊怎麼會知道是咱們？”
朱振庭遲疑了一會兒，將心一橫，輕輕點頭：“行，那你跟小周聊聊吧。”
·
這一天結束得比較早，回酒店後，程楊去浴室衝了個澡，換好衣服後，他把買的泳衣從櫃子裡拿出來，裝進一個袋子裡。
學游泳自然需要一個過程，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事，況且他還不是每天都有空，而游泳的戲最遲再有半個月就要拍了。雖然知道不能再拖了，但他還是很猶豫，盯着袋子看了一會兒，摸出手機，打給了趙濤。
“今天不忙啊？”電話那頭的年輕人熱情洋溢地問。
“嗯，今天收工早，你們吃飯沒有？”
趙濤道：“常老師說想吃炸醬麪，我不會做，就帶他出來了，他就在旁邊，你要跟他說話嗎？”
“你把電話給他吧。”
趙濤笑着把電話遞給一旁穿着白襯衣的青年：“程楊的電話。”
青年膚色白皙，鼻樑上架着一副半框的眼鏡，瞧着文質彬彬的，就是人太瘦了，站在黃昏薄暮的街道上，有點營養不良的病態感。
“程楊。”連聲音都顯得中氣不足。
“老師，濤子說你們去吃炸醬麪？”
“嗯，你吃飯沒有？”青年說話的時候語速較常人慢一些。
“我已經吃過了。”
“吃的什麼？”
“盒飯，菜是西紅柿炒蛋和香菇肉片，湯是酸奶。”程楊用笑聲說。
“累不累？”青年又問，聲音很溫柔。
程楊忽然覺得鼻子發酸：“有時候累，有時候還好，我要去做一件感到恐懼的事情，想跟你們說一聲。”
青年遲疑了一下：“是，什麼？”
程楊答：“學游泳。”
青年這次停頓了更長的時間：“你已經長大了，有一米八那麼高，泳池的水應該只到你胸口，而且學游泳肯定會有教練在旁邊，不會溺水的。”
程楊笑出了眼淚：“我這幾個月又長高了，已經一米八二了。”
青年也笑了笑：“那就更不會溺水了，放心去吧。”
“好，我有時間再打回去，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程楊走去洗手檯前洗了把臉，雖然用水衝過，但眼睛還是有點紅，盯着鏡子裡那個自己看了幾秒鐘，他沒有再猶豫，拿着袋子出了門，走到隔壁章頁的房門口，擡手敲了兩下。
幾秒鐘後，門打開，章頁穿着短袖和運動長褲，脖子裡搭着毛巾，倚牆站着，髮梢還淌着水，他目光落在程楊手中的袋子上：“學游泳？”
“你沒別的安排吧？”程楊微笑着問。
“沒，你等我拿一下泳衣。”章頁回到房間拿了衣服，想起吳震的教導，順便給趙多多打了個電話，喊他樓上游泳池見。
然而不巧，兩人從15層電梯裡出來，看到朱振庭先他們幾步走到了服務檯前。
朱振庭裹着一件睡袍，倚在大理石案上，回頭打量着二人說：“你們也來游泳？”
“現在突然又不想遊了。”身後的電梯門正緩緩合上，章頁轉身按了一下按鈕，一副隨時準備走人的架勢。
朱振庭笑了一聲：“我又沒包場，哦，我懂了，你們不想別人打擾，對吧？”他雖然說得含蓄，卻充滿隱晦的暗喻。
章頁哼了一聲：“我只是擔心明天網上又來一組照片，我和章頁誰美，俺沒有你美，俺也不想跟你比，你獨自美麗就好了，俺躲着你。”說罷他扯了程楊一下，退回到了電梯裡面。
朱振庭氣得臉都青了，一把將手機拍在了臺案上：“章頁，你tm有點偶像的自覺成嗎，大庭廣衆，能不能別學熊二一句一個俺？”
“俺不是偶像，俺是糊得不能再糊的十八線。”章頁仰着臉，笑得又欠又好看。
玻璃屏幕撞擊大理石面，發出一聲脆響，在開闊的空間迴響，嚇得電腦後面的服務員一個哆嗦。
再朝那邊望過去的時候，電梯門已經嚴絲合縫地關上了。朱振庭氣急敗壞，扯動嘴角衝女孩笑出一口白牙：“裡面還沒準備好嗎？”
女孩蒼白着臉做了個請的手勢：“好了，您裡面請。”
電梯裡，程楊有些自責地想，如果不是自己的猶豫，如果沒有打那個電話，可能就會比朱振庭先到，他一心兩用，順口又提醒章頁：“躲着他是對的，但沒必要激怒他。”
章頁忽然想到程楊的理想型，成熟穩重，嘴巴先於大腦做出分析前已問道：“你覺得我幼稚嗎？”
他站在電梯中央，程楊在裡面的角上，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一個視線下垂，一個視線微微上揚，他臉上的認真和細微的懊惱讓程楊脫口道：“我覺得你挺可愛的。”
章頁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他六歲以後就沒人再這樣說過他了，他不知該擺什麼表情來回應可愛這個評語，迅速換了個話題：“我們去別處吧，我知道一個地方肯定也有室內游泳館，你等我問一下。”
程楊看着他說：“太麻煩就算了。”
“不麻煩。”章頁衝他笑笑，摸出手機打給他姐姐的司機，他對D市並不太熟，猛然間也只能想到那裡：“魏哥，上次那家酒店，跟咱們有合作嗎？”
對方不知回答了什麼，章頁眉開眼笑說：“你讓他們留個泳池，我現在過去，對，包場，先包半個月吧。”
電梯頂部的燈光傾斜而下，是不太刺眼的微黃光暈，包裹在章頁的周身，彷彿濾鏡，他的五官在燈下更顯深刻，笑容也被過濾得更柔和，手臂上的絨毛在燈下微微發光，整個人溫暖又帥氣。
程楊意識到自己盯着對方看了太久，默默垂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