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孝子賢孫
自靖康二年開封陷金、建炎南渡以來,距今已經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來,宋金兩國大小戰役無數,從守到攻,從西向東,從宗澤到岳飛,從完顏宗望到完顏兀朮,
兩國的疆域變了,兩國的皇帝變了,兩國的主帥也變了。
唯一不變的,便是宋國未嘗一日忘和;一邊抗戰,一邊祈和。
秦相爺笑得靦腆,在這選德殿前的小西湖上,他的腰就沒直起來過。
以前還能直,現在直不了了,老九變了。
但是今日過後,依舊還是能直的。
“官家,臣與金使已經大概擬過了條例,您可以看看,是否有不妥之處。”
說着,便將一本扎子呈了過去。
劉邦根本就沒有要去接的意思,只是道:
“秦相如此憂心國事,連禮部的活兒也去搶着做了……倒是辛苦了你。”
“爲君分憂,臣不敢言苦。”
早已經習慣了他的麪皮,皇帝朝湖裡撒了一把餌料:
“不用看了,朕全都答應。”
秦檜微微一愣,沒想到皇帝竟然連看都不看。
本來已經做好了與皇帝討價還價的準備了,甚至有幾條還是他與張通古特地商議出來,專門給老九還價的。
可如今……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種無力感又涌了上來。
皇帝不按常理出牌,但他不行,連忙勸阻道:
“其實與上次和議的條約相差不大,只是這次金人更有誠意了些。”
“說好的中原之地……就不再予咱們了,宋金以淮河爲界,大夥兒互不侵擾,如此,反而可以見得他們此次,確是向着說和來的。”
上次說把陝西河南賜給宋國,結果人回頭就不認賬了。
說實在的,如果這次金人還是讓步太多,秦相爺心裡面也是不敢相信的。
反而張通古寸步不讓,要求還更加過分了些,倒真是讓秦相爺確認了,這次並非什麼緩兵之計。
劉邦擺了擺手:“說了答應就是答應,你還怕朕不認賬嗎?”
“你既然去談了,朕也相信伱是一心爲國,一心向着朕,你身爲朕的宰相,總不能朝着金人說話不是。” ωωω▲ tt kan▲ ¢ ○
秦檜聽了這話,又喜又急:“臣自然是忠於陛下、忠於大宋的。”
頓了頓,他把那扎子收了起來……老九一心求和,這種大事倒是不會糊塗。
自己如此小心,反而有些多餘了。
“官家,那嶽鵬舉……”
“岳飛?”
皇帝好似剛剛想起來還有這人一般:“對啊,他與張俊應該快回來了吧。”
上海浦的軍情早就傳了過來,據說他們剛到,就把那裡的金人全給剿了,一場大勝。
秦檜笑道:“官家,您可別忘了完顏兀朮開出來的條件呀!兩國和議,不是還有個前提嘛!”
“你是說,要了岳飛的命是吧?”
皇帝點明瞭出來,秦檜反而不說話了。
“朕自然是記得的,等他們回來,你便替兩人表功吧。”
心裡頭最大的石頭落了地,只要皇帝還記着這件事兒,別的都可以談。
如此,想着趕緊與張通古報喜,朝着皇帝躬了躬身,秦相爺便打算告退。
只是才走出兩步,他又立馬折身回來:
“年紀大了,腦子也不中用,差點兒忘記了大事。”
說着,從袖子裡掏出來了一封書信:
“此乃宣和太后親手所撰的家書,特此呈給陛下。”
劉邦接過了信去,秦檜又想了想……劉子羽那事兒得讓金人自個兒來說,別人說了都是討不得好的……確認沒有別的事情落下之後,這才告退而去。
等他一走,劉邦拿着信的手好似沒了力氣,任由它從指間滑落,掉進了小西湖裡。
很快,那封從北而來的家書,便徹底隱到了水裡。
而另外一頭……今日可以說是秦相爺最快樂的一日了。
皇帝再怎麼變,可懼金人如虎的性子,終究是不會變的。
別看他說得再強硬,表現得再有骨氣,但那也不是他。
這些東西能騙得了其他人,卻唯獨騙不了自己。
一路從皇城裡出來,連彎都沒轉一個,秦相爺便直接朝着都亭驛趕去。
只是在路上時,他有些奇怪,喚着管家秦十二道:
“來的時候這路上還盡是商販,怎的現在卻都沒了人?”
秦檜好奇,秦十二又哪裡能夠知道,路邊隨意抓了一個販子,問清了來龍去脈,這纔回來稟報道:
“相爺,禍事了。”
“直說,莫要拐彎子。”
“據說是臨安府尹辛次膺,強買了本應賣給金使的寶貝……這還沒什麼,主要是,主要是……”
秦檜急得都快罵娘了,與金人有了干係的事,那還是小事兒嘛!
“主要是什麼,你倒是說呀!”
秦十二念過書的,腦子轉得快些,低聲道:
“官家收回了撥給都亭驛的那五萬錢,禮部也出了告示,金使在宋的一切消遣……均由他們自己負責了。”
聽了這話,秦相爺本就不太夠用的腦子轉了好幾圈,良久,他才嚥了咽喉嚨道:
“你……你先去府裡支一萬錢來頂着,動作快些,絕不可怠慢了北使!”
秦十二猶豫了一下:“相爺,由咱們來……”
話還沒說完,秦檜便急道:“管得了這麼許多!你別磨蹭了,趕緊去!”
“那……萬一夫人不準……”
秦檜眼睛一瞪:“她敢不準,某便休了她!”
這話說得嚴重,秦十二終於不再耽誤,兩腿一拔,一溜煙就沒了影。
等到了都亭驛的時候,只見那門口已經被一百多商人給圍了起來,每個人手裡都拿着條子,嘴巴里也不甚乾淨。
但總的目的,就是讓金人還錢。
秦相爺見了這幕,都快被氣昏了過去,又見蘇符在上方看着,也不叫些差人來攔着!
他從轎子裡跳了出來,對這羣商戶喊道:
“都安靜些!都安靜些!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霸氣是霸氣了,可惜聲音太小,被一衆罵聲給蓋住了,根本就沒人聽見他的說話。
反而大夥兒見這瘦小老頭兒歇斯底里的,還以爲老人家也被金人給騙去了寶貝,看他這麼大把年紀了,均是覺得有些可憐。
見自己說話無用,秦檜氣極,又跑到了屋檐下涼陰處的蘇符那裡:
“仲虎兄,爲何不叫人攔着!便任由這些人來取鬧嗎?”
“若是惹惱了金使,耽誤了兩國的大事,這個責任當由誰來負責?!”
蘇老頭雙手抱在胸前,整個人倚在牆上,貪婪地吸收着那冷冰冰地牆帶來的涼意:
“秦相啊,你也得原諒下官的苦衷纔是。”
“金國人買東西不給錢,這放到哪裡都是說不過去的,你我身爲宋臣,不能爲自家百姓討個公道也就罷了,總不能還偏着金人去驅趕他們吧?”
秦檜眼睛轉了又轉,怪不得老九對於和議條件聽都不聽!
原來,他早已把氣撒到了這裡!
也是,不管條件是啥,皇帝都是想要議和的,大的地方佔不了便宜,便竟往這些陰招處使!
秦檜瞪向蘇符:“既然不想幫忙,蘇尚書還在這裡作甚?專門來看金使笑話的嗎?”
“哦,”蘇符恍然大悟的模樣,“某是來公幹的。”
“公幹?”
秦檜正想問他公幹什麼,卻見這都亭驛的大門被緩緩打開了。
劉錡與那起居舍人牽頭,身後……竟然是此次前來的金國人。
非但如此,他們的身邊還被禁軍給圍了起來,這幅景象,哪裡還像是大金國使,簡直與被押送的犯人一樣。
“劉信叔!你……”
秦檜的聲音響起,劉錡還沒說話,反而是張通古聽見了,站身出來瞪着他:
“宋國待客之道,我等今日算是領教過了!”
言罷,揮袖便走,不給秦相爺半點解釋的機會。
另一頭,陸宰則是叫人挑了十幾擔出來,裡面的,全是本該賣給金人的寶貝。
“各自排好隊,拿着憑證來取自己的東西!”
這話很有效果,商戶們乖乖地排起了隊來。
比起賺不了大錢,能把東西收回來,也就不算是血本無歸了。
只是看向那些個金人時,衆人再沒有了炙熱的眼神。
膽子大些的,更是特地說起了涼薄的話兒,像什麼‘買不起還裝富戶’、‘蠻子就是蠻子’、‘裝模作樣’等話,不停地傳到金人的耳朵裡。
他們縱使臉皮再厚,此刻也免不得變了顏色。
秦檜看着劉錡:“劉都使,這是何爲?”
劉錡抱拳道:“奉官家之命,把金使遷入四方館。”
也許是太陽毒辣,秦檜只覺得天旋地轉,好似中了暑。
他看着金國人被禁軍帶走的背影,腦中不斷回憶起張通古的眼神,
“哇……”
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