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紋山乾電工活兒的時候,神態和作詞一樣很認真。雖然看得出他很嫌棄這活,認真只是靠毅力提起來的。
而且,手藝居然還不錯。連顧誠都丟下手頭的工作,看着方紋山拿出電錘打孔、埋鐵膨脹、在牆上開槽埋管穿線……裝完之後,還會調一盆泥灰,把牆上的槽縫填補踏實。
這已經不單單是一個電工的手藝了,還包括泥水匠的活兒。
顧誠第一次發現,原來看電工幹活都可以那麼有歷史感。
上電,調試,確認性能無誤,收工。
洗完手,方紋山還不忘指着牆上補槽的那道灰不拉幾的泥灰溝說:“就這樣吧——泥灰剛剛纔幹,今天沒法給你補刷。你整體裝修的時候,再讓粉刷匠刷道石灰就成。”
“行,辛苦了,剛纔我點了外賣,要不賞光一起吃個飯?”自從知道電工大叔是方紋山之後,顧誠客氣了很多。
方紋山正待謝絕,送外賣的已經來了。四個大菜外加幾個下酒冷盤——都是眷村菜,偏向江南口味,但又帶點辣。
方紋山祖籍江贛,從他爺爺那代遷來灣灣之後,江贛偏辣的口味被本土閩菜改良數代。顧誠點的菜,不知爲何激起了他心中那股恰如其分的漂泊之感,也就沒再推辭。
吃幾口爽辣鮮美的魚頭豆腐鍋,喝一杯黃酒,方紋山的話匣子也開了:“顧先生做啥生意?聽你的國語是江南人吧。我看你也是性情中人,居然會請一個電工喝酒。”
顧誠喝着酒:“我是錢塘人,在大陸做互聯網生意,遊戲、音像都做。這次是看上阿爾發唱片即將新推出道的歌手,覺得他很有才華,而且最難得的是曲子都是他自己作的——我很看好這樣的人才,所以親自飛來灣灣,想談一下大陸市場代理約。”
方紋山腦子裡立刻就浮現出一個身影:“即將出道……自己作曲的創作型歌手……我有個朋友和你說的挺像。”
“當然,因爲我看好的那個人,就是周潔倫——我也在宣傳冊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娘子》就是你給他填的詞,對吧。”
顧誠也不打算瞞着對方,那種僞裝出來的“禮賢下士”最沒意思了。所以他直截了當就對方紋山攤牌:“我今天請你喝酒,當然不是因爲你幫我裝了防盜報警器,是因爲我想挖你。”
魂淡啊!要不要那麼巧?方紋山覺得胸中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啊有木有!
“握草!我大半年前就辭了電工的活兒、全職給憲哥供稿了。要不是最近填詞沒多少賺頭、得補貼家用,今天也不至於接這個單……真是巧得嗶了狗了!”
他點了支菸,感慨了一下機緣,然後還不忘補一句:“不過你別以爲請我喝頓酒我就跟你走了。既然你只是談阿杰的大陸代理權,又不是全權經紀約。我要是跟你走了,到時候阿杰留在阿爾發,他其他歌需要我作詞,咋整?我方紋山是那種出賣兄弟的人麼?”
感慨歸感慨,對於顧誠的招攬,方紋山也不含糊,直接就拒絕了。
不過他心裡對顧誠這種直截了當的說話方式還是挺欣賞的。心說要是早兩年認識這小子,說不定會考慮考慮。但現在周潔倫對他有知遇之恩在先,怎麼也不能出賣兄弟。
阿爾發唱片的作詞人和作曲人很多,方紋山資歷不算深,也混得不好。開始時無非偶爾投一首,對方也不一定用——就像那些某點小說網上的撲街寫手,並不是全職寫書的。或許他們的本職工作,就是一個電工。
他的詞風有些怪異突兀,老派的歌手駕馭不住,同期作詞人之間競爭很激烈。幸好周潔倫的作曲功底一貫被公司看好,胡宗憲把公司很多一線藝人的歌都交給周潔倫作曲。而周潔倫又偏偏選擇和方紋山配詞,才漸漸讓方紋山在公司裡的地位起來了。
被方紋山直言拒絕,顧誠也不生氣:“我只不過實話實說麼,總不能因爲明明知道挖不到,就否認你有才華吧。”
方紋山被擠兌得更加不好意思了,撓撓頭,傲然拍板道:“顧老弟肯給我這種無名之輩面子,我也不是不識好歹。這樣吧,如果你是真看重我的才氣,我給你指條路。”
“說。”
“你需要人填詞的時候,私下發給我,我填了不署名,你愛說是誰寫得就是誰寫的。你給足錢一次性買斷,咱不談分成。”
顧誠想了想,有些愕然:“那你不是相當於槍手?”
“怎麼?你到底是看上我的才氣、還是未來的名氣?你覺得我的詞要是不署名‘方紋山’三個字,就沒人識貨了?”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署名的話,我這個便宜就賺大了,以後你在圈子裡的名聲都打不響。”
“那就不勞你費心了,我給阿杰寫的歌,夠我打響名聲的,我看好那小子。”
方紋山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顧誠還能說啥。他順勢打聽了一下方紋山現在賣詞的價位,得知阿爾發唱片平均纔給兩三萬臺幣一首。
顧誠想了想,便說:“這樣吧,只要是我用了的,保底給你10萬臺幣一首,不署名。”
方紋山很豪爽地答應:“行,這事兒我不能留下證據,咱也別籤啥合同了。你信我就隨時找我約稿。咱乾了這一瓶,就算成了。”
兩人各自吹了一瓶黃酒,算是君子協定。
方紋山收拾好工具包和收到的錢,準備告辭——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迫於生計客串電工了吧。
顧誠也不嫌髒,幫方紋山提電鑽,一路送下樓,目送方紋山騎上電瓶車纔回來。
下樓的時候,他們在樓道里遇到一個讓人呼吸一窒的清秀女人。本來顧誠和方紋山是並肩走的,樓梯有點窄,顧誠便側拎着電鑽給美女讓路。美女禮貌地對他微笑點頭。
結果重新爬上3樓的時候,顧誠一眼就看到剛纔那美女堵在門口,侷促地往裡張望。
顧誠恍然大悟,匆忙從口袋裡抽出張紙巾擦擦手,纔敢上前打招呼:“小姐,您是找……呃,我是說,你是友伯介紹來的?”
美女驚訝地回頭,妙目流波微微打量了顧誠兩眼,驚訝地說:“你就是誠品影音的……老闆?”
“如果你非要用老闆這個詞的話。其實公司才申請兩天,就我一個人,其他人都在大陸。”
顧誠完全可以看出對方眼神中那種不由自主的受驚和不信任。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很顯然是因爲顧誠這麼年輕的小帥哥自稱經紀公司老闆,怎麼都會讓人覺得不靠譜。
所以顧誠知道這時候不能擺架子裝高冷,得謙和地解釋,這沒什麼丟人的。
美女的胸脯起伏了幾下,似乎在控制情緒,然後重新恢復淡定甜糯的聲音:“剛纔是我失禮了呢。顧先生是友伯介紹的,怎麼可能系壞人啦。我只是看您那麼年輕,不太接受呢。”
顧誠用剛裝好的門禁卡刷開門,把美女讓進會客室坐下。爲了防止對方害怕,他還特地沒有關門。
然後顧誠才發現,和方紋山喝酒時那堆裝外賣的一次性飯盒,還在會議桌上擺得杯盤狼藉。
而且公司第一天開,連飲水機都沒裝。
他只能拿過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尷尬地遞給妹子:“公司剛開,啥都沒有,見笑了。不知小姐怎麼稱呼?原先是做什麼的呢。”
女人細聲細氣地說:“我叫林志凌,今年剛剛從多倫多大學畢業,兩個月前回國,還沒找好工作。”
“林志凌?你是多倫多大學的?”顧誠大吃一驚。
林志凌這個名字顧誠好歹還能hold住,他前世也知道有那麼一個灣灣阿姨。但多倫多大學這個學歷就遠遠比林志凌的名字更讓顧誠驚訝了。
因爲顧誠來自於一個人工智能大成的時代,而未來人工智能的萬世師表,正是多倫多大學的傑夫辛頓教授——因爲這個人,導致幾十年後多倫多大學的歷史地位碾壓了米國東海岸的那票常春藤盟校。
他完全沒想到一個女藝人居然還會有這樣值得稱讚的高學歷。
林志凌卻不知道顧誠反問的原因,還以爲對方在質疑自己的學歷,於是便有些氣餒。
她最近找工作本來就頗爲坎坷。她生於富商之家,家裡想讓她找份體面點的工作,林志凌便投了灣北的國立美術館,誰知專業那麼對口、學歷那麼紮實、最終還是事與願違。美術館人浮於事,根本插不進空位,學歷再高也沒用。
求職失敗後,林志凌很是鬱悶了一陣,所幸家人也發現她的專業找工作有些曲高和寡,漸漸放鬆了對她“不許全職進入娛樂圈”的控制。只要拋頭露面的機會別太多就行。
所以她還是很珍惜蔣友伯給她介紹的這次機會的。面對顧誠的“學歷質疑”,她委婉地解釋:“其實我是密西西加校區的啦,不是聖喬治主校區。本科學的經濟學,研究生讀的西方藝術史……”
“林小姐您誤會了,我不是質疑您的學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