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領偵有點不記得在那個小花廳裡到底聽到了什麼,她的腦袋嗡嗡直響,從花廳出來,坐上雲安連爲她安排的車子,之間有幾步路,沒有空調。白領偵推開花廳的們,就覺得像是跳進了火爐裡,空氣像針一樣扎着皮膚,火辣辣地疼。然後她又馬上鑽進了冷氣十足的車裡,她的鼻子很脆弱,剛到火爐似的外面,又馬上進入空調車,冷氣直插她的鼻孔,鼻腔生疼,白領偵又是一陣眩暈。
也許人類是終究逃不過宿命的。她不知道古竹枝到底是有多麼大的本事,盡然能夠拿到那麼絕密的資料;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古竹枝會把那些資料給自己看;她不知道爲什麼來找林傑鬧,會遇到雲安連;她也不知道爲什麼,這麼莫名其妙的,自己就要生在這個世界上,做這些人家眼中的苦差事,她是閒得無聊還是樂此不疲?
坐到車裡,車子緩緩從閃爍的燈火駛向沉寂的黑暗,白領偵拿出一瓶噴霧來對着鼻子噴進去,深吸了兩口氣,頭腦才慢慢清醒過來。
其實雲安連並沒有說什麼。白領偵大學畢業之後就再沒有碰過英文,雲安連給她看了一個很小很小的藥瓶,上面是大串的英文字母,她在周溯游那些外國醫學雜誌上看過其中的一些單詞,但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藥瓶包裝得很特殊,是用一種獨特的玻璃封起來的。她沒有碰到那個藥瓶。
雲安連只是問她,如果以她自己的實力,有沒有辦法查出真相。如果是見到他之前,白領偵還可以很自信地告訴他,一定能,只要夠細心,不放棄,一定能查明真相!
但是現在她不敢說了。先有林傑那句“去旦江裡撈你的屍體”,後有雲安連對她行動的瞭若指掌,白領偵才明白這些日子以來她就像個提線木偶一般給人家牽着鼻子走,她就像是上帝捏出來的泥娃娃,費盡心機只是爲了演這麼一出娛樂的戲。
在警局埋頭工作了這六七年,她今天才完全明白自己的渺小。這種被操控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很容易讓人崩潰。白領偵不相信神探的。也許有人天生就是當偵探的料,也許真的有人像是福爾摩斯,或者江戶川柯南,或者波洛,或者湯川學,怎麼樣都好。而世界上大多數人是像白領偵一樣的。
有些人生來就有一種執念,覺得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爲了完成一件事,爲了完成它,這些人可以付出一切,即所謂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現在是到了白領偵要選擇的時候了。這件事牽扯很大,她需要一個後臺撐腰。其實她一直以來就有後臺撐腰,一開始是她的父輩們,後來是她的父輩們和林傑,現在他們都無法支撐她了,她必須選擇一個更強大的後臺。
雲安連說的很乾脆,她當他的狗,他給她查案的權利和自由。
這意味着她必須捨棄自主。言聽計從是一門藝術,爲了讓自己心悅誠服,所跟從的這個人必須有壓倒性的優勢,要麼是徹底的懼怕,要麼是徹底的敬服。藍如也於林傑便是如此。對白領偵而言,雲安連背後的勢力她並不清楚,她只是知道那股勢力很強大,足夠讓整個西南名利場上的人趨之若鶩,多少人擠破腦袋只是想要得到雲家人哪怕一眼的眷顧。她卻如此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
回家已是深夜。
房間裡並沒有熄燈,還有門口那裡亮着一站小小的路燈,發出螢火蟲一般微弱而溫暖的光線。這是周溯游裝在這裡的,他說他經常加班不在,怕白領偵一個人寂寞,所以特地在這裡安了一盞燈。他若是有事要走,就把這盞燈打開,這樣白領偵回家的時候,就會覺得有人在迎接她一樣,不那麼冷清。
周溯游又在加班。白領偵勉強洗了個澡,把洗面奶在臉上搓了幾下當是卸妝。房間裡還開着空調,看來周溯游臨走的時候極力想要製造一種家裡有人的氛圍。白領偵回到臥室,蜷在牀上就睡着了。往常遇到大事,她必定是徹夜不眠,如今的這件事可能刺激太大,她反而什麼都不去想了。一覺睡醒,已經是日上三杆。
該上班了。
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讓她想起了大學,那時候也是不知不覺,一個暑假就過去了,總覺得自己什麼事都沒有做。
她睡覺之前關掉了手機,拔掉了電話線,整個家裡除了空調微弱的風聲之外,一點別的聲音也沒有了。早上起來打開手機,發現有一通電話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來的,手機設置了關機留言,留言箱裡的聲音能夠聽得出來是雲安連的。他並沒有問白領偵“想好了沒有”,似乎知道白領偵一定會聽話一樣,只是說,“明天回市局。”
然後有一通電話是鄭局長打來的,他說了一通解釋和安慰的話,然後告訴白領偵,事情都過去了,她可以回來上班了。
白領偵知道此刻回去市局,林傑的案子肯定是沒有辦法的,該毀掉的證據肯定都毀掉了。可是她還是沉不住氣,她收拾了東西,找到車鑰匙,又想起車子在賭場沒開回來,於是只能打車過去。
只是昨天短暫的交談,整個世界的氣氛都變得不一樣了。白領偵打車的時候竟然回身不知道多少次,想確定周圍到底有沒有人跟蹤。始終沒有看到人。到了市局,大家都一副吃驚的樣子,問她怎麼回來了。白領偵只是笑笑,說事情擺平了,她可以回來了。同事們心照不宣,都跟她說“沒事就好”“回來就好”。
只有王坤看她的眼神怪怪的。白領偵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索性就自己回辦公室去先整理東西。明顯已經有人來打掃過了,這裡面的東西都非常整齊,也沒有一絲塵埃。白領偵就着那張老椅子坐下,雙腿擡起來在辦公桌上,兩個眼睛盯着天花板發呆。
市局是往日的寧靜。白領偵這麼多天腦子裡都想着那些案子,甚至做夢也會夢到包工頭慘死的樣子,夢到小警員肝臟位置上空空的黑色,夢到那些農民工屍體上滿身的傷痕。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在草菅人命?她學過犯罪學,也見過那麼多殺人案,但就是想不通。查案子是不是也能查出王國維所說的境界呢?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人總是被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絆住腳。就好像考試的時候,複習得最好的那一科偏偏掛了,而完全沒有複習的一科卻得分最高。
就這麼呆坐着,她知道現在已經沒辦法自己做決定了。所謂的“給你自由”,其實給的不是自由,而是具體的中之物,白領偵此刻渴望知道真相,那麼她就得用剩下的全部去換取知道真相的權利。
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死者又能否沉冤得雪?就算查明瞭真相,兇手又真的能夠繩之以法麼?這些原本是她的動力,是她的目的,可是現在連考慮也不用了。有人給了她一條路,有人撤走了路上的許多障礙,但這條路是否能走到終點,沿途的她有能看到怎麼樣的風景,這是誰都說不準的。
她在等指示。既然是狗,當然要聽主人的話。然後她又想起雲安連說的是讓她“自由地去查案”,所以就單單開始考慮“查案”這件事情。
白領偵能回來,大家都不予追究,但是突然間要她官復原職,也許會有點突兀。公務員的工作平靜得就像一潭死水,最忌諱的就是有人來打破這樣的一種平靜。在她調職的這段期間,大家好不容易適應了沒有她的日子,工作安排也都有了改變,所以她剛回來也需要一個適應期,可以預見如果沒遇到什麼案子,不是人手不夠的話,她這兩天都沒什麼正經的工作。
白領偵才坐下來沒多久就接到藤淺的短信,後者昨天是看着她被雲安連帶走,好像很擔心的樣子,問她有沒有出事。白領偵回覆說沒事。她想了想,問藤淺手上到底掌握了些什麼關鍵的證據,她覺得差不多要製造一起事故,讓吳家稍微受到一點衝擊了。
藤淺收到她的短信,就躲起來打電話回來,說他和王坤已經查到一條線路,吳家和沈家可能利用這個方法聯合起來走私一些東西。初步估計是玉石,但是具體的東西他們還沒有打探出來。白領偵問他消息是不是很確切,他說王坤已經很肯定有這樣子的一筆生意。
“他們每週會發五次車,來回一趟大概要一天,一臺車有兩個司機。我也只是在出車的時候見過那些車。我記下了號碼讓坤叔派人去跟,但是那人老是跟丟。”藤淺說了自己查出的情況。
“這樣,小淺,你準備一臺貨車,要大的那種,然後守着那條路線,一旦遇到吳家的貨車,就讓你準備的那臺車撞過去。”白領偵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