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藤淺的男子確實勾起的白領偵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這個人怎麼弄清楚她是誰,又怎麼知道她在哪裡。
她借調到外環區才短短一天的時間,難道這個男子真像坊間流傳的那樣,是一個有從警經驗的人物,他有辦法弄到第一手資料?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男人很可能也是知道了警局內部發生的事情,甚至清楚林傑滅口的始末。
但是他在電話裡明顯表現出一種急切的情緒,想要和白領偵見面,想要儘快參與調查,並且他還很着重地問了關於酬謝的問題,看樣子是很需要錢。如果是爲錢所迫,那麼這個人很可能是一個退隱的高手,不知道遇到什麼問題纔不得不重出江湖。電話裡的聲音還很年輕,不知道有沒有經過處理,不過白領偵天生靈敏的耳朵是沒有聽出異常來的。
無論如何,這個人值得一見。
白領偵跟他約了一個地方,下午六點見面,地點是外環區丁字橋下面的一家旅館。中國的城鄉環境差異非常大,沿海地區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這經濟落後的西南,就算主城區再怎麼繁華,到郊區總是能看見很多老舊落後的建築物。丁字橋就是一處,橋上面是通往環線的一條街道,從外環區少有的居民區裡面劃出去,從那座橋上走過去再往前開,就是高速公路的一個上下口。丁字橋的下面便是一條小河,河水已經污濁不堪,到處可見下水道的管口,往裡面排出一些骯髒的污水,就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橋下竟然孕育出一批餐館。
橋下面是一排狹窄的走廊,木質的已經腐朽的欄杆橫在河邊上,走廊上面是一張張看不清顏色的木桌子,還有農村常見的條凳。一排老式摺疊木門過去蓋,走近才能看清那些是一個一個的小館子,走廊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桌子,上面放着半尺高的木墩子,旁邊是白水煮好的豬肝、豬心,也有滷的豬耳朵、豬尾巴和豬頭肉。
這裡的客人多是一些鄉下來城裡做小生意的農民,或者是一些打工的工人,穿着粗糙簡陋,那種十年代的藍色的布料做成的衣服隨處可見,有些人還穿着布鞋和草鞋,不過更多的是軍綠色的膠鞋。白領偵跟藤淺就約在這個地方。穿過這些小走廊到最裡面,是一家酒館,門口髒亂不堪,但是還掛着霓虹燈的招牌,寫着“SUNSET”幾個英文字母。大家都叫這裡作“日暮酒館”。
白領偵幾年之前追查一個案子的時候到過這裡,知道這裡是外八行的人聚集的地方,尤其有許多消息販子在這裡兜售。她幾年前是接到一個上面領導的電話,說有個記者手上有關於他的資料,希望能夠幫他把那個記者抓住。於是警局派出便衣到這裡打探消息,白領偵就在便衣之列,警察在這個地方尚且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跟那個記者接上頭,然後佯裝要買他的消息,最後林傑利用自己的身份把他騙到另一個地方去實施抓獲。白領偵對這個地方印象非常深刻,林傑一走進來就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槍都帶了足足三把。一般不是情非得已,沒有人會隨便來這裡。
不過選在這裡見面有幾個好處,第一,這裡耳目混雜,大家都在買賣危險的消息,所以防備很夠,她不用擔心有人撲進來;第二,也許她在這裡能夠得到更多關於她想查的案件的資料;第三,身處危險之中,能夠讓藤淺少動歪腦筋,促進二者走向聯合。
既然藤淺那麼厲害,能夠通過一個虛假的電話都查到白領偵的身份信息,那麼他一定不會不知道日暮酒館。白領偵跟他說了地點之後,後者也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
警局差不多五點大家就開始下班,值班的人留下來,白領偵剛來,還沒有安排值班任務,所以她五點鐘的時候就開始準備。她先把警服脫下來,換了一件小背心,然後在背心外面穿上了她的防彈衣,接着又翻出一件剪裁寬大、質地厚實的黑色T恤來罩在外面,下面則是一條迷彩登山褲,有很多隱藏的口袋。
白領偵把自己的手槍連通皮套子一起從警服上取下來,掛在登山褲的腰帶上,把那支新手機放進口袋。然後她拿出自己的提包,從裡面取出防狼噴霧和一把瑞士軍刀,都放進登山褲的口袋裡。接着她從提包裡摸出一個看起來像是裝戒指的首飾盒子,還有一張身份證。
那張身份證是一年多年前失蹤的一個女孩子,她走的時候什麼也沒帶,身份證都沒帶,家裡人就拿着這個到白領偵伯父工作的警局報案,警局的人都說這個女孩長得像白領偵,她過去一看還真像,就拿着琢磨,不知道怎麼了就忘記還回去了。因爲那段時間報失蹤的人很多,再加上這些資料警局都複印了好多份,居然沒有人來問她要原件,這張身份證就一直在她手上。因爲失蹤人口是需要家人來報告纔會註銷戶口的,女孩子的家人一直沒有去註銷,所以白領偵去買新手機辦新卡的時候,把這張身份證拿出來,那工作人員就給她糊弄了過去。
這時候看到那張身份證,她倒是想起來了,如果藤淺這個人真的很熟悉警局內部的話,從這張身份證查出白領偵這個人並不困難,因爲雖然她留下的信息不是本人的信息,但是隻要有人拿着這張身份證去查,就能在警局查到失蹤的情況,再加上這個人長得和白領偵很像,基本上是個警察都認識白領偵,看到照片也能想起來一二。
白領偵想了想,又帶上了她自己的強光手電,然後從錢包裡拿出幾張錢來。這樣一切準備就緒,她打了個出租車到丁字橋,在橋頭下車。
日暮酒館裡面也是一副雜亂不堪的樣子,外面的霓虹招牌根本就是擺設,這裡也像外面的小餐館一樣,擺的是看不清顏色的木桌子和條凳,賣的酒也就是簡單的白酒,也有藥酒和果酒。
外環區有很多丘陵,前幾年西部大開發如火如荼的時候,外環區分管領導引進了許多檸檬樹種來種,如今這裡的丘陵地區大多數都是農戶自己承包的,用來搞果樹種植。外環區的分管領導又決定退出“優惠果農”的政策,由區政府引進農林技術人才,知道農民種植,並且免費發放化肥農藥。總而言之這算是一項很成功的惠民政策,外環區的經濟也有了很不錯的增長,所以日暮酒館賣得最好的是一種檸檬果泡出來的,色澤黃亮的果酒,度數相較普通的白酒要低一點,但是口感非常好,對身體也有益處。
酒館雖然亂,但是清楚門道的人就知道,找人該去哪一片區,尋物又該去哪裡。日暮酒館跟其他酒館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裡喝酒是用瓷碗,每個碗上都有一個缺口。買消息的瓷碗是一種花紋,賣消息的又是另一種花色,如果是談事情,也有專門的碗。你的消息值多少錢,那麼你的碗上的缺口就該朝哪個方向。所有的一切都有規律。
白領偵到達丁字橋的時候,六點鐘還差一刻。她走到日暮酒館,在“吧檯”的地方——就是一張很長的木臺子,臺上放着巨大的玻璃瓶子,瓶子底部有一個水龍頭一樣的東西,臺子後面是一個很大的櫃子,上面擺着各種白酒,從二鍋頭到茅臺都有,不過貴的酒多半摻假。一個男人站在那臺子後面,白領偵走過去要了一個“青瓷碗梅子酒”,就是藍色花紋的碗,談事情的人就用這種顏色。
木臺後面的男人從臺子裡摸出一隻青瓷碗,接了一碗梅子酒遞過去。這樣一碗酒大概二三兩,一碗是十塊錢,白領偵拿了一百塊錢給那個男人,說剩下的先存着,一會兒進來一個人要青瓷碗,就算她的。
酒館此刻還不忙,外八行的人習慣了晚上出來活動,此刻太陽還沒有落山,桌子上只有稀稀落落地幾個人。白領偵走到離櫃檯最遠的那塊地方去,找了張桌子坐下,還沒坐穩,她就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酒館門口探頭探腦。那年輕人很快看到她,到櫃檯去要了一隻青瓷碗,端着就往她這裡走。
酒館的燈光昏暗,在門口的時候白領偵沒有看清楚他,在櫃檯的時候又是背對着她,直到那人走近,白領偵一聲驚歎——好清秀的男生!
他看起來最多二十歲,像個學生,行爲舉止帶着一種羞澀,四處張望的眼神像一直小貓一樣敏銳而略帶畏縮,背上還揹着一個書包。她沒想到給自己打電話的會是這樣一個少不經事的樣子。聽到他的語氣那麼急迫,對錢那麼緊張,白領偵還以爲他是欠了高利貸馬上要被人砍死的廢柴叔叔。如今看到他人,白領偵不由得猜,他媽媽是不是得絕症要死了,所以兒子這麼急着像要錢,不惜以身犯險?
來者在白領偵對面坐下,像喝熱茶一樣朝着他手上的青瓷碗吹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抿了一口。
“小白?”那人擡頭問。
這是白領偵給他的暗號,不可能直接叫“白警官”,雖然許多人也知道她的外號叫“小白”,但是這個世界上叫小白的阿貓阿狗實在太多,人家不會一下子就猜到是她。
“淺淺?”白領偵反問。這當然也是商量好的,因爲藤淺說在日暮見面不能隨便提自己的名字,所以白領偵就說“那叫你淺淺好了”。
這樣暗號就對上了,雖然委實也算不得什麼暗號。來着鬆了一口氣,好像是一個人出去投奔自己的親人朋友,生怕找錯地址一樣。他又喝了一口酒,看上去渴壞了。一口喝完,他擡起頭來,那雙亮晶晶的眼珠盯着白領偵,說:“那麼,小白,先給我看看你的定金。”
白領偵眉頭一皺。這個人怎麼一來就提錢?老爸死了等着錢埋啊?
“先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那人若無其事地喝着酒,說:“猜的。”
白領偵心一沉。這人好沒誠意,明明那麼想要錢,卻什麼也不肯說。不過她還是沉住氣,說:“怎麼猜的?要猜也該有個理由吧。”
那人聽白領偵這麼說,就把書包從背上取下來,白領偵這才注意到他進門之後一直揹着那個包不願意取下來,看來這個人警惕性相當高,也說明他的包裡有很重要的東西。
只見藤淺從書包裡拿出一臺筆記本電腦,電腦上連着一團線在他的書包裡面,看不清到底線那邊接着什麼。藤淺在電腦鍵盤上敲了一會兒,就把電腦轉過來讓屏幕對着白領偵,白領偵看到上面顯示着一張地圖,地圖上有一個紅點兒不停閃爍,紅點旁邊還有兩個漢字註解:小白。
GPS?白領偵一看,連忙拿出自己新買的手機來。那是一款諾基亞,白領偵買的時候特地沒有買店員推薦的那些新款,因爲她覺得太新的太高科技,什麼“搜索附近500範圍內的人”,實在太麻煩,而且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就買了一款很老舊的諾基亞。沒想到給人家用最原始的手機定位給出來了。
不過手機定位需要一系列設備和後臺服務器的幫助。這孩子只有一臺筆記本電腦,和書包裡面那一團連接在電腦上的東西,那麼小,還能藏在書包裡,怎麼能完成定位這樣的活動?
白領偵盯着那電腦屏幕思考的空隙,藤淺已經喝完了碗裡的酒,他擡起頭來看着白領偵說:“有沒有吃的?我好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