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這麼多年,白領偵的價值觀一直在受到衝擊。
小時候父親教育她,說警察抓壞人,但是她看到那個****幼女的案子,一個兇手都沒有落網;到高中的時候陷入熱戀,她懷孕了,她覺得懷了孩子就一定要把他生下來好好養大,但是雙方的父母都逼他們分手,還強迫她去墮胎,連那孩子的父親也是如此;現在她發現周圍有那麼一個同事,爲了一個她不知道的理由殺掉了一名很重要的犯人,她去告訴了局長,局長卻沒有立即下令把那人抓起來。
白領偵是給氣昏了頭,判斷力急劇下降,鄭局長聽了她的報告之後,又遲遲不肯表態,白領偵差點沒衝着局長髮起火來。
鄭長風站起來走了幾步,然後就面朝書櫃蹙眉長思。
林傑是塊什麼樣的骨頭,鄭長風心裡很清楚。至今爲止還沒有犯人到了林傑手上還能撐得住不交代的,這次的犯人問了一天一夜都沒有開口,鄭長風本來就覺得奇怪,如今犯人遭到滅口,他心中更是疑惑,覺得其中必有貓膩。白領偵說有內鬼的時候,鄭長風就已經在腦海裡把所以他熟悉的下屬都過篩子篩選了一遍。
他首先想到的是掃黑組的馮之海馮組長。這馮之海掃黑已經二十幾年了,一直沒有出過什麼大亂子,鄭長風當然知道能夠把這一碗水端的四平八穩的人,不可能恪守正義,也不會過於手辣心黑。他看多這次包括被活捉的這個人在內的四個犯人的資料,他們都有深厚的黑道背景,一定是誰家養出來的殺手,東家爲了不讓人泄漏秘密,一定要找個人來滅口,那麼最有可能找的就是馮之海,就算馮沒有親自動手,也必定參與了其中。
其次是掃黃組的副組長王坤。此人本來是臥底出身,雖說年輕,但是極爲老辣,心思縝密,詭計多端。一次臥底人物中他出了問題,差點害死當時蹲點的一批便衣,所以組織給他記了大過,就把他調到掃黃組了,因爲揹着處分,所以一直是掛着副組長的名頭,也得不到晉升。警察派出臥底並且端掉犯罪組織的成功率遠比想象中要低,所以這個王坤到底接觸過多少犯罪組織,沒有人知道。
再者是緝毒組的郝慼慼,這個人人稱戚哥,是緬甸的華僑,出生就在金三角。因爲是華僑的身份所以進國家公務員系統的時候得到了照顧,雖然他的家底資料看上去很乾淨,但是這個人處理毒梟的手段非常熟練,他的家人又都在外國,他到底乾不乾淨很難說。
跟着幾個人相比而言,林傑反而沒有帶給鄭長風太多的擔憂,原因很簡單,他是土生土長的藍家人。
藍家在H市乃至A省,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歲小孩子都知道H市的黑老大就是藍老大。他們家的歷史太悠久,又都是在本底發展,西南地區很多時候發生了天災,藍家都會出面幫助,很有古時候大富人家爲了給子孫積德茵福所以廣開善門的感覺。
就是因爲大家都清楚他的底細,所以鄭長風根本沒有去懷疑林傑,第一,沒有什麼懷疑頭,藍家這麼大的勢力,要殺個人易如反掌,又何須勞動林傑?第二,本來林傑在警局做事都很小心,生怕人家說他假公濟私,如果有什麼事情一定要他來幫忙了,那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事。鄭長風本來就是個怕事的人,他年紀也不小了,就希望能夠在這個位置上平平安安待到退休,所以潛意識裡不願意發生大事,也不願意猜測會發生什麼大事。
如今白領偵跑過來跟他說她懷疑林傑是兇手,這就觸動了鄭長風心中那股怕事的神經。他不是不肯懷疑林傑,而是不願意承認,這次警局真的遇到了棘手的貨色,從劉宏的那個案子開始。
鄭長風調到H市市局當局長,如今已經十年整了,這條船他開了十年,現在算是遇到了最大的風浪。鄭長風很緊張,他用手打開那個老舊的木製書櫃,這個書櫃從他上大學開始就一直陪伴着他。
鄭長風的父親是舊時的知識分子,文革的時候父親把這個書櫃連通裡面的書一起埋在自家後院,紅衛兵來抄家的時候父親被逼死了,母親帶着他到親戚家裡躲起來,保住了一條命。文革過去之後母親和他回到以前的家,把這個父親留下的唯一的遺產挖出來,鄭長風就一直很珍惜這個櫃子和裡面的每一本書。直到後來恢復高考制度,那時鄭長風剛好到了讀大學的年紀,他在家埋頭苦讀,終於考上了大學,後來他進入國家公務員系統,到現在已經二三十年了。
鄭長風從裡面抽出一本書,是他翻得最多的《孟子》,“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一直是鄭長風讀書時候用以自勉的名言,後來當了公務員,越往高處走,越明白凡事不要強出頭,得安樂時且安樂纔是待人處世之道,這句話他也好久沒有提過了。
可是憂患還是來了。白領偵的焦急如同天上的黑雲,她帶來的不是一個懷疑,而是黑雲所隱藏的疾風驟雨。鄭長風開始懷疑他所架勢的這條船能否禁得住這樣的風浪,他真的能長風破浪麼?
人越是在高位,就越需要謹慎,走錯一步路往往就要面臨天翻地覆的局面。鄭長風沉思之際,白領偵已經覺得事情不妙。她希望鄭長風能夠幫助她去面對林傑,去逼迫林傑講出他所隱瞞的事實。
長時間的沉默,就代表着猶豫。白領偵知道人隨着年齡的變大,就會有這一種變化,她的父親本來做事是雷厲風行,到現在,也變得越來越愛沉思了,沉思之後做出來的決定往往是“等等看”,“再查查看”。
白領偵有些受不了周圍這羣人的個性。她覺得市局的人還不如當初在區分局的那些同事,他們雖然職位低,總是需要聽命於人,但是有一種嫉惡如仇的個性。市局的人就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身份地位的改變,讓他們變得瞻前顧後,畏畏縮縮。
不過看來鄭長風真的是很苦惱,他把那本《孟子》放回書櫃,平常從來不抽菸的人,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點上一根菸,背影看起來有幾分像偉大的領袖。
“小白啊,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鄭長風抽完一根菸,按滅之後纔跟她說。
“啊?”白領偵一驚,雖然那段長長的沉默已經讓她猜到了會有這樣的回答,但是真的聽到,還是覺得吃驚。
“劉市長……現在是縣長了,他那公子的事情咱們不查了,這幾個犯人……死了就死了吧。”
“鄭局,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包工頭一家三口白死了?”
“對,你一說我想起來了,跟那包工頭一起的那些民工,也別查了。”鄭長風說着又點了一根菸。
“怎麼能這樣?還有沒有王法了!這些不查怎麼給死者家屬交代?怎麼給老百姓交代啊!鄭局,您被鬼給迷了心啦?”白領偵又是擔憂又是氣憤,還帶着三分不解。
鄭長風只是吐出一口煙,然後慢慢地說:“王法?小白,這些事咱們就別攙和了,你跟我,說好聽點,是保衛人民的警察,說難聽點,不過是別人養的狗。不要是個壞人就撲上去咬,總有一天會被主人打死的。唉……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猶未了,最後以不了了之。”
鄭長風說完這些話,就像趕走頑皮的小孩子一樣,把白領偵趕出了他的辦公室,反手關上了門。
莫名其妙!白領偵到走廊上才反映過來,對着鄭長風的辦公室放白眼。爲什麼這個世界老是跟她作對呢?之前的事情就不說了,現在查個案子還被她發現最好的朋友居然是兇手,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氣來要去舉報這個兇手了,居然局長把她趕出來了!這是什麼情況,這是什麼世道!
有時候白領偵也會覺得動搖,是她真的做錯了,還是周圍的人錯了?當時念大學的時候,每次上課前都能看到黑板上寫着一句話:“正義不僅僅要被伸張,還應當以看得見的方式被伸張。”她覺得那是大學四年學到的最有價值的一句話。如今也要變得一文不值了麼?
鄭長風,她以前只是覺得這個人很會明哲保身,但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會姑息養奸!只不過他剛剛說的,案子咱們都不查了,是什麼意思?重案組怎麼能不查案?難道要她白領偵躺在職位上吃乾飯嗎?爲什麼不查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連堂淌械氖芯煬侄脊懿渙耍堪琢煺煬醯靡苫螅浪揮謝崛ノ柿耍3し綈閹影旃夷斐隼矗褪歉擔悴灰儼艉駝餳慮欏Ⅻbr /
白領偵的目光不自覺望向自己的辦公室,她知道林傑還在裡面,一定是等着她回去,看看這件事會有什麼結果,自己要不要告訴他鄭長風的反映和決定呢?從她當警察以來父親就跟她說,遇到事情不要一意孤行,要多跟林傑商量,多跟鄭局商量。可此時此刻,她又該去找誰商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