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的父親還只是市局的一個普通警員,她的伯父是九華區分局的局長,因爲破獲了一起特大毒品走私案件,得到很大一筆錢作爲獎勵。當時正值H市的第一波房地產開發熱潮,其中最被看好的便是承德苑,於是伯父拉着她家父親,兩兄弟都想去那裡買房子。爲了在承德苑買那套兩層小樓,白領偵的父親抵押了原來的房子去貸款,還向岳父家裡借了好些錢。
家室家室,有個像樣的房子,總是一家之主的追求。他們家搬進這個依山伴水的別墅區,白領偵發現這個“院子”裡有好幾個和她同齡的小朋友。白領偵小時候的性格很野,所以她最喜歡和男生一起玩,那時候她,林傑、周溯游和宮子居這四個人,就是這承德苑孩子當中的四大天王。
從那時候起這幾個人就在一起玩了,小學到高中都是同學,高中文理分班分在不同的班級,但是教室相隔都不遠,尤其是白領偵和林傑,更是大學的同班同學,而且畢業了還分到一個單位工作,幾次的遷升都是兩人一起的,從來沒有分開過。在這個人如浮萍的年代,這樣的感情有多難得?
白領偵什麼都不想說了。
今天周溯游不加班,白領偵下了班就直接去他哪兒,小倆口吃了飯在一起溫存溫存。翻雲覆雨之後,白領偵像一具屍體一樣趴在牀上一動不動。
她一個指頭勾着周溯游的手指問:“你今晚上不會突然被叫走了吧?”
周溯游喘着氣躺在她身邊說,“叫我不走了。”
白領偵像個泥鰍一樣滑進他的懷裡說:“早這樣該多好,老是這麼忙,有命掙錢沒命享!”
周溯游一個手摟着她說:“也只能偶爾不去罷了。我看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是有什麼案子絆住你了麼?”
聽到周溯游這樣一問,白領偵纔想起來,最近發生的這一起槍擊案是沒有對外公開的,問起來都說警局有個警員的槍走火了。白領偵琢磨着要不要把這件事跟周溯游說,他雖然是個局外人,但是跟林傑也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思忖良久,她還是決定問上一問。
白領偵把頭枕在周溯游的手臂上,一隻手撫着他的身體,問:“小周醫生,你覺得林傑這個人,到底怎麼樣?”
周溯游的爸爸是H市第三人民醫院非常出名的外科醫生,大家都叫他周醫生或者周老師,叫周溯游就叫小周醫生或者小周老師,白領偵覺得好玩就也這麼叫,後來竟成了兩人之間的愛稱。
周溯游正在閉目養神,他畢竟還是太需要休息了。聽到白領偵這麼問,也沒睜開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到底是什麼。周溯游沉吟了一會兒,說:“我覺得他不是個好人。”
白領偵聽到這話,猛地從牀上坐起來按着周溯游的肩膀問:“怎麼這麼說?”
周溯游微微一笑,道:“你忘記了咱們小的時候,他老是愛扮成山大王,或者大哥大?”
白領偵的手無力地鬆開了。都說科學工作者不會相信命數這種東西,覺得那時迷信,但是周溯游卻在這裡拋出了那套“三會看大七歲看老”的理論。
周溯游沒有理會她鬆開的手,繼續說到:“你記得他每次都扮大哥大,但是偶爾小藍過來玩,他就馬上讓小藍當大哥?”
白領偵點點頭,但是周溯游閉着眼睛,她也不知道後者能否得知。
“林傑小時候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將來要當警察的,他一直以爲自己會繼承家業,跟着小藍去闖天下,可是長大了居然神使鬼差地當了警察。本來像他那樣的背景是不可能去當警察的,就算檔案被洗清了,政審的時候妥妥地會被刷下來,居然讓他給矇混過去了。”
周溯游不像是在分析,倒像是單存在回憶。
白領偵想起小時候有個老頭子給他們看相,說林傑是官相,將來要平步青雲的。當時周溯游和宮子居都不想去搭理那個老頭子,不讓他看,因爲他們將來要學醫的,覺得這是迷信。但是林傑他爸信這個,老林家當了一輩子的土匪,本來以爲這輩子都無法翻身的,聽到這個老頭子說他們老林家居然能出個大官來,林老爹真是高興壞了!所以高考的時候,林傑第一回高考失利了,就說他不想讀書,老爺子硬逼着給復讀了一年,填報志願的時候,還特地給他填了警校。大概老爺子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唸書不行,只能下力氣,不是當兵就是當警察了。他也沒想着這個兒子一定要幹成什麼大事,只覺得要是兒子能夠當個小警察,將來他的孫子一定能比兒子強,這麼樣下去也許真能出個達官顯貴。
撈偏門乾的久了,心裡都容易有這樣的一個結,就是希望自己能夠“正派”一回。當林傑真的通過考試成功當上警察的時候,林老爹簡直覺得耀祖光宗了。
“說這些幹什麼?”白領偵溫柔地趴在周溯游胸口問。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林傑本來就不安分。他這樣的心理,肯定是不願意去當警察的。你看他自從讀了大學,就一直泡在女人堆裡。”
白領偵恍然大悟,原來這個科學分子是打着心理學的幌子來說這件事的。不過她也明白,男人,尤其是林傑那樣的男人,心裡都是滿腔的熱血,想要幹出驚天動地的事業。但是官場是個細活路,要文火慢煮,不同於別的行業,只要有膽識有能力,就能夠幹出一番事業,官場是個極其講究的所在,在這裡最容易發生的情況,可不就是“懷才不遇”嗎?
林傑可沒有“遭時不用心裡安,閒時且飲三杯酒”的心性,他在警局裡也沒有使出十分的力氣來做事,反而是對小藍那邊的事情比較上心。
白領偵不說話了。她聽周溯游的語氣,好像覺得林傑做警察這個行業遲早是做不下去的,總有一天要回歸他小時候的夢想職業——山大王。
她去檢查審訊室的排氣扇的時候,已經想到兇手用的是什麼手法了。那排氣扇外面的百葉窗隔斷非常有韌性,如果兇手把槍上好膛卡在那個地方,槍口朝下一點,那麼就剛好可以打到犯人。這個時候只需要在槍的扳機上繫上一根風箏線或者釣魚線之類的細線,從排氣扇的相接的通道中穿過去,然後從另一扇窗戶拉出來,再繞過空調的管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門口抽出來,休息室到審訊室中間的過道,靠近休息室的牆邊,是有一盆綠色植物,把線系在上面,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就把線一拉——就可以開槍了。
白領偵回家之前還仔細地檢查了她所想的線路,果然在那棵樹上面找到了細微的勒痕。
開槍之後,由於手槍的後挫力,使得槍體一下子往後彈出,掉進通道里。他們剛剛進來的時候都忙着找兇手,排氣扇那麼小不可能藏下一個人,所以沒有人會先去那裡找,接下來只要等一個沒有人的時機,進去把槍拿出來就好了。本來是可以直接打開鋼化玻璃裡面的那扇排氣扇來拿槍的,但是因爲開槍後挫力把排氣扇的口子帶得太緊了,估計兇手一下子沒有打開它,就到另一邊去開了那一扇窗子,拉着線把手槍拖過來,所以通道里纔有了那一道痕跡。
手槍往後飛的時候,還打壞了排氣扇的一片扇葉。只是當時開槍的聲音太大了,所以排氣扇被打壞的聲音沒有被人聽見,也因爲只打壞了一扇葉子,所以排氣扇還在呼呼地轉動,就更沒有人回去懷疑那些小窗口有什麼貓膩了。
而能夠有辦法進去部署這一切的,只有林傑。審問的過程從頭到尾都是由他說了算,而這次的審問他更是用了很多時間單獨地與犯人相處。
本來白領偵還不敢肯定,因爲林傑也只有一把槍,並且也交上去了,但是彈道檢測的結果並不吻合,後來她轉念一想,林傑是什麼身份,難道一支普通的警用手槍也沒辦法搞到手?
如此她才能肯定這是林傑所爲。只是她想不通,爲什麼?爲什麼林傑要殺掉這一個犯人?如果是爲了滅口,這些人跟藍家並沒有什麼關係呀!
她回想起林傑剛剛聽到槍聲,跟着她一起衝進審訊室的那一刻,他的表情是那麼的真實,那種有點吃驚,又有點着急的表情,混雜着他不算熱忱的眼神,那時獨特的屬於林傑的表情。林傑居然在她面前這樣演戲,企圖欺騙她的眼睛!白領偵雖然知道人性都是有弱點,人都是有陰暗面的,但是猛然間看到自己青梅竹馬的好朋友突然變成這個樣子,白領偵心裡五味陳雜。
她揪着林傑的衣領質問,後者只是笑,一句話也沒講。一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的樣子。但是白領偵知道,她能感覺到林傑心裡的尷尬,他一定是有什麼苦衷才做這件事,沒想到一下子就被識破了,面對自己的時候,他還是有點措手不及,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