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領偵連續好幾天去醫院探望歐鷺,她已經旁敲側擊地得知歐鷺的老公所經營的建材公司裡,林傑在她耳邊提到過的另外兩家人也是股東,這所公司靠着內部消息賺差價,把建材低價從市場買進,高價賣給公家,或者低價從公家買進,高價賣給市場。
由於這一套程序走下來,他們必須要打通各路官員,舊時稱“敬”,說白了就是賄款。之前他們這套程序沒有通過劉姓市長,是直接跟他一個得力的下屬通氣。後來事情敗露,看到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揹着自己吃外面的份子,居然連渣都不給自己分,劉市長感到痛心疾首,於是在這件事上跟他們起了衝突。
本來不算大事,大不了歐鷺婆家退一步,給也劉市長一份孝敬,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劉市長感受到得利下屬的背叛,心裡很不是滋味,想要好好教訓那下屬一番,就使了個絆子,這本來只是想給下屬一個警示,沒想到歐鷺老公就覺得那劉市長心不誠,不願跟他們合作,一氣之下竟然把劉市長的那份孝敬給撤了。
歐鷺的公公氣得要命,說年輕人衝動,又怪歐鷺不勸好自己的老公,這下子發少爺脾氣得罪了人。歐鷺很委屈,本來丈夫工作的事她一概不問,多說一句,老公就嫌她多嘴,她也就懶得管了,只一心在家照顧小孩子。這下丈夫工作出了問題,老人家卻來責怪她這個兒媳婦相夫不慎。
於是這樁樁件件,公事再扯上私事,如一團亂麻攪在一起,剪不斷理不清。但總而言之不過是“分贓不均”四個字。這四個字卻常常可以要人命。
都說風水輪流轉,劉市長本來也覺得,買賣不成仁義在,他並沒有繼續妨礙那家公司運營,並且好多事也都開了綠燈,本以爲能夠井水不犯河水,沒想到自己兒子會出這樣的事,還要腆着臉去求他們幫助。
林傑知道白領偵去找過歐鷺,非常生氣,他已經說過讓白領偵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招來禍患,若是平時,這小白也很是個識趣董事的人,怎麼這件案子這麼一意孤行?
“什麼叫做‘錄像太煩不想查’,你查案子什麼時候怕過麻煩?這是藉口嗎?”林傑在辦公室就跟白領偵大吵起來。他習慣了酒吧的氛圍,說話可以突然變得很大聲。
“就是很麻煩,我不想看!”白領偵不甘示弱,雖然聲音大不過林傑,個子也小,但是她會摔東西,手邊的資料都用文件夾夾好了,塑料殼子在辦公桌上能敲出很大很脆的聲音,比人聲刺耳。雖然是上班時間,由於辦公室隔音效果太好,關上門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吵架摔東西。
林傑不是覺得白領偵查錯了方向,他自己也知道這件事很可能跟那幾個人有關,不過從小在權錢交易的場面上摸爬滾打,他太瞭解這些牽扯能夠給人帶來多大的危險。
林傑剛剛二十歲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跟他爸去了沿海,找還在跑路的藍青的弟弟藍絳和他的兒子藍似也。因爲不是在自己的地盤兒上,那兩個人爲躲過警察的追捕,便混跡在沿海一個幫派裡,跟人家去挖河沙。
林傑跟他爸見到那兩個人的時候,他們正端着微衝守在挖機旁邊,林傑他爸跟藍絳離開河灘去講話,林傑就和藍似也守在河灘邊上。他看見兩個人從船上下來,正朝他們這邊走,林傑還沒反應過來,藍似也就端起微衝一陣掃射,把那兩個大人直接打成漏壺了。
“搶沙子的。”藍似也淡淡說,然後幾個人過來幫着藍似也把兩具屍體扔進河裡。來的幾個人用警惕的眼光看着林傑,藍似也就指着林傑跟他們說,這是藍家人,下來看我們的。那些人的眼光才稍微鬆懈了。那個時候藍似也剛剛一十五歲,已經歷練得目光如狼,兇狠狡詐,男人在殺戮中養成的獸性的警覺暴露無遺。可他一笑起來,又是那麼溫柔,如果可以的話,林傑甚至覺得藍似也的笑容楚楚動人。
如今的藍似也很懂得隱藏自己的目光了。不過林傑見過那時候的他,所以林傑現在每次見到那個瘦弱纖細,面色溫和的男子,心裡還是一分都不敢小看。
林傑雖然見過很多打殺,但都是在市區裡的打殺,有什麼人命的單子,也因爲在市區管理太嚴而變得非常鄭重其事,處理屍體要特別小心不露痕跡,萬一被警方發現屍體,還必須去上下打點。
不過那時候看到的那兩個人,被打死之後像貓狗一樣棄在江水裡,也沒有麻袋的包裝。血從彈孔流出來,散開在水裡。江河入海的時候水流很平緩,那些血就這樣在水裡飄散開去,呈一條條射線直奔入海。
林傑第一次那麼真切地感覺到人命多麼廉價。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幸而是林傑看到了這一幕,驚則驚爾,並無大礙。若是白領偵看到,她是一點也不願意看這些事的,那個被****的小女孩,就已經讓她夢魘常常,何況是這樣的一幕畫面。
那天的夕陽很好,鋪灑在江面上非常漂亮,陽光的紅很快蓋過了血的紅。藍似也端着微衝站在夕陽裡,衝林傑笑笑,問他:“傑哥,我哥什麼時候來接我們回去?”
他笑的那麼靜美,彷彿雙手不曾沾染一絲血腥,彷彿血的紅更襯托了他的聖潔。
說句老實話,林傑可不願意白領偵那樣死去。像那劉宏,也是被人像宰豬一樣宰了。雖說自作孽不可活,但有時候他着實希望大家都能活得好——見過死亡的人才能夠感覺到活着是多麼不容易,見過很多死亡的人尤其能感受到活着的珍貴。
血液會讓人的心變狠,卻也能增加人心的柔軟。比方說林傑,他對有些人,尤其是男人,可以非常狠毒,而一見到水汪汪的女人,心裡頭深埋的那種負罪感和贖罪的就會爆發出來,以至於就算他是在玩弄一個女人,也會對她掏心掏肺地好上一陣。
“你不查就算了。”林傑的憤怒最終平息了。他會發火,也是出於他對白領偵這個發小的關心,關心則亂。跟林傑一樣,白領偵對許多事情也有她天生的一種敏感,她決定了要往某個方向查,自然有她的道理,而這個方向除非被證明走不通,否則她是雷打不動地要去闖上一闖。
“上面並沒有什麼指示,這就說明我們可以照自己的想法去查。”白領偵完全不打算放棄自己的想法,她已經打聽到很多關於劉市長的恩怨,其中總有一條能夠指向市長公子被殺一案。這麼想其實並沒有錯。
如果說白領偵的敏感是對查案的敏感,那麼林傑的敏感就是對保命的敏感。他始終覺得,如果兇手做了案,又調亂了錄像,那麼他們就應該從這裡入手開始查下去。一切事情又要有自己的套路和規矩,哪怕是破案也如此。
林傑只好又說了幾句讓白領偵“注意安全,不要查的太深入”的話,便自己轉身出去,跑到會議室去整理那些錄像。然而他知道說了也沒用,只是人有時候不得不說很多廢話。
看守所的負責人已經帶着衆人把那些錄像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整理出五條如白領偵所說的道路。兩天是通往看守所院子中間的,一條通向左邊,那邊是一堵牆,還有兩條通向右邊,那裡是另兩間看守室,拐個彎進去,就是監控室。
林傑抱着這幾張圖看,他先劃掉了中間那兩條,覺得從院子正中間是無論如何不可能逃出昇天的。他又看了左邊那一條路,那堵牆很高,有電網,並且爬上去了並不能直接通到外面,而是通到後面正式的看守所,上去後需要沿着牆走一段時間才能到外面去。林傑想了想,把這一條路也劃掉了。
剩下兩條是通往另外兩間看守室的,林傑想,只是看平面圖完全沒有用,他決定實地考察一番。
到了看守所,才發覺那兩個看守室的格局跟劉宏所在的看守室完全一致,進去了肯定跑不出來,而且劉宏是要出去,斷然沒有跑進另一個看守室的道理。林傑心情開始煩躁,心說難怪白領偵說錄像繁瑣不好查,果然想這些東西不如跑去那些高幹老婆身邊套話簡單愉快。
他覺得總有個什麼地方能夠讓劉宏逃出生天的,但又怎麼都想不出來,他看到那兩條路徑中間拐過去,夾着一間監控室,就想起了那個老徐。
林傑很想把老徐拉出來好好審審,憑他的手段,就算老徐以前是當兵的,他也有把握能問出東西來。只不過老徐好歹是自己人,林傑實在找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去審他。苦思而不得解的林傑蹲在看守所的牆根兒裡,要是不穿那一身制服,還真能讓人錯把他當成犯人,若是犯人都能有他這樣帥氣的外表,大概女人們都願意嫁進監獄來。
看守所的王所長開了車準備回家吃飯了,他看見林傑蹲在那裡,很是好奇,於是把車開到他旁邊按了兩聲喇叭,林傑嚇一跳似的站起來,王所長問他要不要回去,可以坐他的車。
林傑愣愣地上了車,突然想起什麼來,大聲嚷着要停車,王所長一頭霧水,也只得停了,林傑一下車就往回跑,不過他沒有會看守所,而是跑到不遠的道路交通管理部去,問他們要看守所附近這幾個路口的監控錄像。
他想,劉宏千方百計從看守所裡跑出去,到了外面的街上,總不至於還那麼謹慎了吧?雖然街道錄像很多,不過只有他有耐心,一個一個地找將過去,總能找到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