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情況很嚴重,周醫生想,這樣就不得不進行搭橋手術了。手術倒不難,只是這個病人家境不很好,不知道能不能負擔手術的費用,就算能,也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畢竟病人年紀也大了,身體並不好,手術對身體造成的負擔也很嚴重。
一大早白領偵就跟着他來醫院,說是有點事情,要去找一個在這裡住院的人,還讓他特意去看了那個病人之前的探視記錄。周溯游看過之後告訴她,那名病人的家屬一般都是下午來醫院探望,天氣日漸炎熱,人們變得不喜動,也不大願意到戶外去,多半是在下午四五點鐘,暑熱褪去之後纔出來活動。那病人的家屬也是這個點纔會來探望。
白領偵大概也覺得下午太熱,跟着周溯游到醫院之後,挑了個九點多的時間,換下了制服,帶着些禮物,就往那個病人的病房去了。
其實嚴格來講那個人不是生病,她是剛生了孩子。
白領偵到仁和去提了些蟲草血燕一類的補品——她對這些東西並不是很熟,雖然籠統地知道官燕比血燕好,但是覺得婦女生產終歸是耗了血,血燕或許更適合。這麼想了半天,她還是覺得天氣這麼炎熱,是不是帶點消暑的東西去,俄而又想起生完孩子不能沾性寒之物,不然會容易失血。最後只好讓人選上好的紅棗和去心的建蓮子煲湯,用真空封了帶過去,想吃的時候就取一袋放進微波爐加熱即可,又滋補,又方便。
第三人民醫院孕嬰病房,是一棟單獨的住院樓。
白領偵不是第一次來這這裡了。她高三那一年流產,在這裡住過一個星期,到現在差不多十年,這裡倒是一點都沒變,只是牆灰比以前更黃,更老舊了。白領偵走在安靜而瀰漫着藥味與特殊的血腥味、以及母親哺乳的味道的走廊裡,不時聽到病房傳來嬰兒的哭聲。
白領偵步至走廊盡頭,再轉一個彎,就到了產後加護病房。病房不算小,只放一張牀,冷冷清清睡了一個女人在上面,也不見孩子的蹤影。白領偵特地挑了早上來,果不其然,病房裡沒有其他訪客。那女人昏昏沉沉地躺着,病房開着門通風,白領偵站在門口敲門,牀上的女人聽到聲音,就奮力睜開眼睛往門口看過來。
她看到提着東西的白領偵,露出一絲微笑,叫她趕緊進來,同時雙手撐着牀想要坐起來。白領偵連忙放下東西去把她扶起來,在她背後墊上兩個雪白的枕頭。
女人是自然生產。不過天氣很熱,手上還是打着消炎的吊針,吊瓶上用圓珠筆寫着歐鷺兩個字,那便是她的名字。女人的氣色還算紅潤,聲音也不很虛弱,看起來身體還是恢復得不錯。她剛生產完沒兩天,腹部還鼓着一團肉,腿上蓋着薄薄的毯子。牀上墊着一層白白的隔水布,很多小孩子尿牀會鋪的,這裡是爲了防止翻身時,惡露流到牀單上。
“小白,我們好久沒見了。”歐鷺拉着白領偵的手道。
歐鷺和白領偵是小學和初中的同學,只因爲她的家境不算好,初中畢業之後,家裡無法再負擔貴族學校那樣昂貴的學費,她就去了一所普通高中讀書。那之後兩人再無交集。白領偵從林傑告訴她的那幾個名字中翻來覆去想找突破口,她想起有一家的兒媳婦叫歐鷺的,是她小學和初中的同學,已經嫁了三四年。翻出以前留的電話打過去,是歐鷺孃家的母親接了電話,她說歐鷺剛生了第二個孩子,還在醫院裡。白領偵就買了些東西,專門挑了個沒人的時候來看她。
歐鷺是個單純的人,況且又剛生了孩子,就是有一萬份心,也沒這個力氣來一一審視白領偵每一句話。但是如果她家老公,或者公婆在場,那些傢伙都是老生薑,一聽就知道白領偵是不是在套話,到時候肯定什麼都問不出來。
白領偵坐在牀邊上,她看歐鷺的嘴脣乾乾的,起了白皮,又看牀頭櫃子上的水杯都空了,就起身去給歐鷺倒水,歐鷺很是感激。她喝過水,白領偵纔開始說話。
“咱們都十幾年沒見了,時間過得真快。”
“是啊,總覺得初中還是昨天的事——小學的我可是記不得了。”歐鷺笑着,目光粼粼,像是回憶起了以前的日子。
“小學你好老實,總是被男生作弄。”白領偵幫她回憶着,其實她也不記得了,就着模模糊糊的影子,胡猜了幾句。
“你可是常常領着一羣男孩子去教訓另一羣男孩子。有一次聽說在校門外遇到小混混搶錢,你反而把他們揍了一頓,可是把我嚇了一大跳,好幾天都不跟你講話。”
“這話太奇怪了,我打了壞人,又不是打了你,”白領偵笑說,心裡想,不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怎麼這些還記得呢?
“聽說都生了第二胎了,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歐鷺說,臉上掛着當媽媽的喜悅,“護士抱去洗澡了,過會兒再抱回來。”
她說完這話,沉默了一陣,想起了什麼,臉上泛起一層愁容。白領偵看她臉色不對,忙說:“怎麼愁容滿面的,才生了孩子,不能太勞神憂心。”
歐鷺的眼神說她懂,但還是忍不住要嘆氣。
“這都是第二個女孩子了。”歐鷺說。
白領偵知道她是擔心公婆不喜歡。雖然他們這一輩的年輕人覺得男孩女孩都沒差,但是老人家總是喜歡男孩的。尤其是他們家,有很古板的公婆,媳婦不好當。白領偵也不知道怎麼勸,想了想,說:“別想太多,你又不是不能生了。”
“再生不出來就不好辦了,這種事越到後來壓力越大。第三胎要還是女兒怎麼辦?”歐鷺看起來很是擔心。
“能怎麼辦,難不成還能把你趕出去?再怎麼說你也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你看小S不也是生三個女兒?”白領偵不得不扯出時下的明星來說事兒。
“我是擔心——”歐鷺頓了一頓,也是四下無人,白領偵跟她是老同學,而且現在交集不是很多,她纔跟白領偵說這些話。她說她擔心他們家那位在外面有女人,萬一生了兒子,她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不要想多了。”白領偵安慰道。
“你現在結婚了嗎?”歐鷺最終還是決定不再去想了,便問起白領偵現下的情況來。
“還沒辦,我們倆都忙。”白領偵回答。
“你們家那位是什麼人?”
“就是這醫院的醫生,姓周的。”
歐鷺的眼神閃過一絲豔羨,她當然知道周醫生,還看到醫院的公告板上說,他是去年的年度傑出貢獻獎得主,可見是個年輕有爲的好醫生。
“真好。”歐鷺說。
她很想問問周溯游的父母是什麼樣子的,是不是很古板,白領偵會不會擔心嫁過去之後,無法爲周家添一男丁之類的問題。
她剛張嘴,又猶豫着,把話咽回去了。她看白領偵提起生男生女的時候,表情並沒有什麼改變,可見她並沒有這方面的困擾,自己攤上這種事,已經很可笑了,卻去希望有個同病相憐的人,這不是詛咒別人跟自己一樣命苦麼?她也聽說過周醫生的父親就是這醫院的院長,既然他父親也是醫生,思想定然不會落後,怎麼會去刁難下一輩的性別問題?
“你們家那位在哪兒高就啊?”白領偵學着歐鷺的樣子拉些家常,其實她一點也不關心歐鷺的老公在哪兒幹什麼,資料上也寫了她老公開了一家公司,聽說生意很大。在別人眼裡,歐鷺是嫁了個有錢老公,在白領偵的眼裡,那男的不過是個有父母保駕護航的小開,料想他對這社會也沒有什麼突出貢獻,聽歐鷺的口氣,好像那男的還會去外面養女人。只不過在中國人的心裡,大約男人總是管不住的,除了事,就只能由女人忍耐着,女人能忍,一個家也就和睦了。
歐鷺只是粗略地說了句“他做生意”,白領偵也沒往下追問做了什麼生意。
“我們家那位忙手術都忙不過來,不然我也想讓他去做個什麼生意,那樣來錢快。”
“也不見得,生意做得大的,來錢才快。我家那位也不過是仗着家裡父母的老臉,賺熟客的錢。”歐鷺還是有幾分謙虛,不過說的也委實是實話。
“貨不好,熟客也不會光顧的,能賺到錢也是你老公的本事,不要老是覺得他靠了家裡,人家也不容易。”白領偵故作體貼,“做生意也難,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得罪人的,弄不好人家要報復。”
白領偵長長舒出一口氣,“不去沾惹這些事也好,老老實實公幹,拿自己的工資,免得一不留神,人財兩空——”白領偵頓了一頓,做了個尷尬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不是說你們。只是現在世道亂,做得不好人財兩空的例子也是有的。折財事小,萬一人身安全除了問題,那纔是賠大了。”
歐鷺也沒有責備。
“我也不是沒聽說過這些事,只是我們家那位一向安分,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歐鷺勉強應到,可她畢竟還是擔心的,想要問清楚,“你說的人財兩空,怕是那人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吧。”
“那人做了什麼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死得很慘是真的。你知道我的工作,是接的父親的班,手上處理的很多是人命案子。前不久環線那邊施工,挖出來一具屍體……”白領偵壓藉着才發生的案子胡編亂造了一些話,說什麼尋仇啦,什麼虧心事啦,最後還加上了一句害人終害己,反正要說的歐鷺心惶惶的就對了。
“這些東西外人是不知道的,我是看在我們倆老朋友了,纔跟你說,你可千萬叫你們家老公小心爲上,現在這些人手段可多着呢,遇到事情,是不要命的。”
歐鷺起先是睜大了眼睛聽着,聽到這裡重重地點了點頭,說:“我記住了。”她呼吸變得急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
“不過聽你說,你們家老公那麼老實本分的,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
“你是不懂的,就算老實本分,也怕那些小人犯妒。我是要勸他小心點了,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別再幹過分的勾當。”歐鷺緊緊拉着白領偵的手,“謝謝你提醒我,生個孩子,都忘記了提醒他。”
歐鷺的擔憂白領偵看在眼裡。這麼聊了一聊,也該回去吃午飯了。小孩子洗完澡抱回來,放在歐鷺旁邊,白領偵又讚了一回可愛,便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