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整,局長辦公室的門準時開啓。
鄭長風是個生活非常有規律的人,他每天早上七點鐘起牀,他的老婆會走兩條街去給他買豆漿油條和包子。吃完早飯,兩口子就各自去上班了。
他正在辦公室裡翻看最近幾個案子的資料。劉宏死了之後,市局就陸陸續續接到好多殺人案的報備,彷彿之前連續幾個月的積累此刻爆發了。
南郊那邊發現了一具女屍,裸身,有暴力侵犯的痕跡,屍體附近沒有找到衣服,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屍體身份的物品。因爲已經死了好多天,面部已經無法辨認,也沒有找到跟屍體特徵一致的失蹤報告,所以恐怕需要驗DNA。
鑑證科的報告說,這具女屍身上發現的傷口跟半年前一起強姦殺人案很相似,懷疑是同一兇手所爲。
鄭局長看了這個卷宗,心想這跟市長公子被殺一案應該沒有什麼關係,不過倒是可以大張旗鼓地去調查,吸引一下媒體的眼光,免得他們老是堵着問。
然後看的這個案子倒不是殺人案,是緝毒那邊送過來的,說最近跟H市有關的幾個毒梟起了衝突,需要動用足夠的警力,防止那幫人火拼帶來人員傷亡。
鄭長風看了那幾個毒梟的資料,發覺有兩個是以前跟着藍家混的,現在藍家開始洗白,砍掉了一部分販毒的生意,他們就出來單幹。說是單幹,其實路數都跟以前沒什麼兩樣,每年那邊的老大還是要孝敬藍家不少錢。鄭長風琢磨着一會兒要跟林傑說說這個事兒,讓他出面去調停會方便的多。
然後是環線附近一個還在開發的片區,挖土機推山的時候從泥巴里挖起來一具屍體。操控的人沒想到土裡會有屍體,那麼大的鐵塊砸下去,把具屍體硬生生攔腰截斷了,那挖起來的土裡露出一截腿,周圍的人看見嚇得不輕,然後報了警。調查過後發現這人是附近的民工,屍體上多處鈍器砸傷,可能是工地上工人打架。分局已經派出了人去走訪附近工地。
雖然都是些殺人案,但是好像沒什麼重要的東西。可能還是緝毒組那邊報上來的事情需要小心處理,這幫傢伙都是喪心病狂,走一批貨,帶的槍比貨還值錢,一個不小心又是一起特大槍擊案。
鄭長風打電話給林傑,少不得又說了些“勸他們冷靜,萬事和爲貴”之類的話,林傑掛了電話撓撓頭,跟身邊的姑娘說又有苦差事找上門來了,那姑娘一撅嘴,把高跟鞋在地上一跺,林傑趕緊摟了上去,甜言蜜語地安慰了幾句。
“一會兒是什麼市長公子被殺了,一會兒又毒販子打起來了……你不是在重案組?怎麼管的事情那麼多!”姑娘一臉委屈。
“工作嘛!別鬧,這陣忙完帶你去玩,馬爾代夫,好嗎?”
姑娘臉上的委屈並沒有消失,“鬼曉得你到時候會不會帶我去,指不定又說你忘記了。”
那姑娘倒是很瞭解林傑健忘的這個特點,不知道她了不瞭解自己換女人的速度呢?林傑心裡壞笑着,說不定到時候都把你給還掉了,還說什麼帶去玩兒?
不過林傑着實也頭疼。他爹在藍家,以前就是專管毒品這一片的,藍家在H市的場子他爹也都幫着看,是個紮紮實實的二把手。現在藍家扔了不少毒品生意,那些人聽說可以出去單幹,上面的關係藍家還是幫着簍,也都挺樂意的,不知道最近是爭貨源還是爭地盤,就吵起來了。那邊吵架,警局就不得安寧,緝毒組一報到上面去,上面人就叫林傑出面擺平。
林傑警官也太好用了,不知道被緝毒的那羣傢伙借去多少次。林傑自己就很納悶,他當警察也就這六七年的時間,之前那麼長一段時間,難道毒梟們就不打架?那羣人不是一樣處理得好好的,怎麼現在什麼事都往他身上推?看來老百姓罵的也針對,丫真是一羣好吃懶做的東西。緝毒的事情老是麻煩重案的人。難道我就沒有自己的是了嗎?林傑在心裡暗罵,老子也有正經事要做的好嗎!
說道正經事,林傑抽空去了趟劉市長家裡,發覺他被人排擠的情況不是一般的嚴重。劉市長看到林傑的時候都快哭出來了,他立馬請林傑吃飯,端着一杯六十七度的白酒一口悶了,然後說,小林啊,我這真是上輩子造下的孽啊!
林傑表面是痛惜和安慰,麪皮底下確是冷笑連連,心說,你還用追溯上輩子?這被子遭的孽都夠你娃子下好幾層地獄了。不過他還是假意地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劉市長這是一劫難,這一劫過了,還有大福氣在後面等着。
劉市長一臉苦笑,說,哪還來的什麼福氣在後面,自己就得這一個嫡親的兒,不爭氣就算了,被人搞得那麼慘,身首異處,兇手現在還沒找到。他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來,臉色變了一變,又對着林傑說,當然我不是說你們警局的同志辦事不力,我知道案子這種東西查起來是很費力的,你們也很累。
林傑就裝得很感動的樣子說,您知道就好,還是您體諒我們這些當下屬的。劉市長搖搖頭。
“什麼下屬喲,”劉市長嘆息道,“我現在也是沒指望了,只求能夠好好熬到退休——我就帶着老婆回鄉下去。”
林傑心想,這也難怪,好端端的獨苗苗沒了,兩口子又都年近花甲。他看到那劉市長的頭髮也白了好多,一臉憔悴的樣子。這樣應該也不會再使什麼壞了吧。林傑這麼想着,就把自己的來意挑明瞭。
“不滿您說,我們其實懷疑令公子的案子是仇殺。”林傑放下酒杯開始說正經事。
劉市長一聽便沉默無言起來,他幹了半杯酒,停了一會兒,又自己給自己滿上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小林啊,劉伯伯對你怎樣?”劉市長用沉沉的語調問。
“很照顧。”林傑老實回答。
“劉伯伯老啦,沒什麼雄心壯志了。你好好幫我查我家那不爭氣的兒的案子,劉伯伯沒別的要求啦,至少動手那些個龜兒,你得給我逮着了,好好教訓一下!”
林傑滿口答應,又喝了好些酒,兩個人扯了很多“時局”啦“潛規則”之類的話,劉市長喝得爛醉,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他當年怎麼巴結那些上頭的龜孫子,有個孫子老是給他臉色看,暗地裡給他使絆子,他上位之後就把那孫子給搞下臺了……
林傑知道劉市長是醉了,劉市長的秘書聽到他這樣說胡話,臉上也是一陣陣的擔憂,趕緊扶他回去了。
林傑想,跟劉市長談話還是比想像中的要輕鬆嘛,只不過,沒有得到什麼確切的消息。
不——林傑仔細一想,有個確切的消息。
劉市長跟他說,至少要讓動手的那幾個龜兒得到教訓。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具體是誰指使的,劉市長不想追究,也沒能耐追究了,不過他還是想看到動手殺害自己兒子的那幾個人得到懲罰。這說明確實有人在背後指使,至少劉市長自己認爲有人在背後指使。
會是誰?是劉市長得罪的人嗎?還是本來就跟他對立的那一派人做的?
不一定是上面人,林傑想。很有可能是跟劉市長所在隊伍對立的那一羣人幹得。一個人不見得有這個膽子或者能力,但是一個利益集體就不一樣了,他們關係網聯合在一起往往四通八達,因此有信心也有能力做這樣的事,因爲關係發達,也不怕上面問罪。
藍少說過劉市長處處遭人排擠,那他是不是知道劉市長到底得罪了哪些人了?這樣的內部爭權,雖然大家都能說出幾個利益團體的代表人物,但是具體的牽扯誰也說不清楚,看來還是有必要找少當家的再問問看,還有白領偵那邊,也要讓她去問問她爹,必要的話,還要跟鄭局探探。
林傑一路回來,一路想。到警局門口的時候,已是頭疼欲裂。一個殺人案搞得這麼麻煩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雖然劉宏那樣的紈絝死幾個少幾爲民除害也是大快人心。不過要死也死得乾淨點,死了還留給活人這麼大個爛攤子收拾!林傑忍不住在心裡問候了劉宏以及跟他一樣的龜兒子們,一直問候到祖宗十八代,才覺得好受了一點。
白領偵看見林傑回來了,趕緊過來要跟他商量事情。她一走近林傑,就用手扇了扇鼻子周圍。
“好大的酒氣。”白領偵說。
林傑酒量極好,陪着劉市長喝了半天,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白領偵也是靠近了才聞到那一股好大的酒味。
林傑跟白領偵說了劉市長在席間的表現,白領偵聽到那句“至少要讓動手的人得點教訓”的時候,也覺得話中有話。
“我坐出租車回來的時候,打電話問了小藍——”林傑說着附到白領偵耳邊去講了幾個名字。白領偵頓時臉色一變,說,這些人怎麼查?
林傑也道苦惱,他說要查的話從這裡入手是捷徑,但是鄭局恐怕不會希望他們涉入這麼深,所以暫時不要去動這幾個人,其他方面入手。
“錄像很亂,我也沒心思去查那個。”白領偵有些不情願,“有捷徑爲什麼不走?”
“捷徑多險灘啊!”林傑道,他很擔憂,覺得白領偵不會就這樣放棄這條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