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樓前的舞臺上,白菲兒手中的墨筆已經行到了末端,眼看便要完成。
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次,白菲兒身前的畫布竟然背對着所有人,這也意味着,不到她完成的那一刻,誰也不知道這位金鳳樓的當家花魁到底作了怎樣的一幅畫。
臺下的秋葉根本無心去關注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而是埋着頭,顯得有些頹然。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曾想到,今日的花魁大賽,竟然會如此艱難。
每走一步,都是那麼的不容易。
可是,如今好不容易已經走到了最後,距離那最後的冠軍只差一步之遙,難道,自己要敗在這裡嗎?
敗在自己最強的雨蝶舞之下?
秋葉想過自己會在詩詞考校中名落榜末,也曾想過自己會在琴棋書畫當中失手出局,但她從未料到,最後攔在自己身前的阻礙,竟然是她最拿手的舞曲。
一步之間,宛若天蟄。
“恐怕在今日過後,所有人都會認爲柳嫣閣已經沒落了吧?”這麼想着,秋葉越發咬緊了嘴脣,心有不甘。
爲什麼她就不能爲柳嫣閣留下一個花魁大賽的頭名呢?爲什麼她就不能如柳施施那般,讓所有人都對柳嫣閣心懷敬畏呢?爲什麼,上天連她一個如此卑微的願望都不肯讓其實現呢?
此時除了林夫人和唐吉等人,根本無人關心秋葉是多麼的黯然和絕望,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白菲兒的身上。
便在萬衆期待之下,白菲兒的最後一筆終於落完,然後她輕輕擡手,拭去了頭頂細密的汗珠,長長鬆了一口氣。
下一刻,白菲兒的臉上重新綻放出迷人的笑容,她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墨筆,然後向兩旁手持畫布的金鳳樓小廝點頭示意。
畫布被翻轉開來,一座孤城險關,赫然出現在衆人眼前。
滔滔大河與雲天相接,其磅礴之勢,如萬馬奔騰,令人震撼,上有一座巍峨城池聳峙在高山之中,顯得孤峻冷寂,蒼涼孤獨之意頓時撲面而來。
在這幅畫卷中,雄偉壯闊與荒涼寂寞共存,竟莫名讓人產生了一種悲壯感。
是畫旁還有提有四句詩文,卻是衛國學士王之渙的《涼州詞》。
“大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海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王之渙身爲衛國學士,雖然與鎮國大學士王陽明的才學差距不可以道里計,但他所作的這首《涼州詞》卻是貨真價實的超凡之詩!
衛國四大州府,其中涼州府爲整個人族戍守邊關數十年,不讓妖族踏足人類疆土半步,可謂立下千秋奇功,王之渙早年間遊學之時途徑涼州玉門關,感其邊關的荒涼,更深諳邊關將士的疾苦,故作此詩,流傳至今。
此時白菲兒竟然以詩作畫,她雖然從未到過涼州,也未曾見過玉門關的雄偉壯闊,卻憑藉着詩中的意境,以及自己的想象,給衆人展現了一幅如此雄偉壯闊的邊關圖!
劉長遠不禁感嘆道:“素聞白菲兒小姐擅長畫道,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就連康德也被此畫所震撼,連連點頭道:“此畫借詩之名,即便是我等從未到過玉門關之人,彷彿也能從中體會到那種既巍峨又孤寂的滄桑感,實乃一等一的佳作啊!”
人羣中即刻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好聲。
白菲兒得體的向衆人行了禮,這才款款走下舞臺,忍不住向着秋葉的方向看去。
可惜,此時的秋葉還沉浸在萬念俱灰當中,根本連白菲兒已經完成了才藝展示都不知道,更不會察覺到其所投來的目光。
白菲兒下臺好一會兒之後,水仙才有些木然的慢步走了上去。
對於她和霓裳來說,第三輪比試已經沒有了意義,而且此時的水仙尚未從慘敗的魔怔中恢復過來,所以步履之間未免顯得有些沉重。
而與此同時,在鳴瑟軒中,卻迎來了兩位有些特殊的客人。
老闆月桂姐看到蘇文,笑着向前道:“又來買琴?”
蘇文搖搖頭,言辭中頗爲急切:“月桂姐,我來不及跟你仔細說明了,我們兩人此刻前來,是想要借你這兒的古琴一用,不知道可不可以?”
月桂姐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當然,不知道你們需要……”
還不等她說完,蘇文已經隨便挑了一架木琴,拉着沐夕到琴前坐下,急聲道:“快!你彈一遍給我看看!”
對於蘇文這等求人辦事的態度,沐夕倒也不惱,只是臉上重新浮起了冷然之色,將雙手輕輕地放到了琴絃上,雙目微閉。
而蘇文則站在沐夕的對面,仔細地盯着她的雙手,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下一刻,一道悠揚的琴聲在鳴瑟軒悄然響起。
取韓。
上間弦,後接幽蘭、順物……
整首琴曲,蘇文甚至都沒有聽到一個音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沐夕的指法和彈奏技巧之上。
這是蘇文兩世爲人以來,最用心去記憶的一次。
因爲超憶症的關係,蘇文從來都沒有刻意去記過什麼東西,因爲沒有這個必要。任何在他眼前或者耳邊出現過的景象、聲音,都會自動保存在腦中,永遠不會消失,只要蘇文願意去回想,便能重新出現。
但是蘇文知道,自己此時沒有選擇。
時間緊迫,他只能看沐夕彈一遍,根本沒有任何練習的機會,就必須馬不停蹄地趕回雲袖街,所以,他只有一次彈奏的機會,那就是在花魁大賽的現場!
是的,蘇文已經決定,親自上場爲秋葉配曲!
所以說,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回想,他必須將沐夕如今展示給他的手法和技巧刻在心中,再轉化爲手指間的條件反射,唯有如此,才能順利地將這首曲子彈奏出來!
當沐夕的手掌拂過最後一根琴絃,落下最後一個音符的時候,遠在雲袖街的花魁大賽第三輪,也已經過半了。
水仙所展示的才藝是折身射箭,可惜,此時的她狀態實在太過糟糕,接連三箭都未能命中紅心,最後只得在漫天噓聲中惺惺地下了臺。
緊隨其後進行表演的,便是霓裳了。
這也意味着,再過片刻之後,就輪到了秋葉的漫天雨蝶,而柳嫣閣的首席琴師,林巧兒,至今音信全無。
相比起水仙起來,霓裳如今已經沒有了任何壓力,即便這一屆花魁大賽她因才學不濟而墊底,也依舊有大把的豪客爲她的容貌買單。
不是第一花魁,霓裳也仍舊是徽州府的最美花魁。
只要這一頭銜一天沒有被摘取,霓裳便永遠不用爲自己,也不用爲羣芳院擔憂。
施施然走上臺,霓裳笑顏連連地向衆人鞠了一躬,她今日所準備的才藝,是一曲來自唐國的民歌,叫做《江南可採蓮》。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北,魚戲蓮葉南。”
伴隨着霓裳那婉轉動聽的歌聲,衆人彷彿看到一位倩影窈窈的採蓮女,正翩翩行來,看着水中魚兒戲蓮葉,不時發出銀鈴般的輕笑。
不得不說,霓裳不僅容貌美,歌聲同樣很美,雖然歌詞簡單,卻撩人心絃。
再配合着霓裳那曼妙的身姿,恰到好處的微笑,以及雙眼中不時放出的挑逗之意,頓時讓在場的男性都爲之血脈噴張。
霓裳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裡,所以在舞臺上盡情展現着自己的柔媚,自然是得到了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聲。
一曲終了,歡呼聲、掌聲、尖叫聲,久久未能停息,就連三位主考大人,也頻頻點頭,以示肯定。
“真是一個尤物啊。”夏豪暗暗一嘆,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氣都在上涌。
劉長遠卻是滿臉的遺憾,心中想着:“可惜了,若不是那位有所交代的話,這一輪我還真想把榜首留給這小妖精呢。”
兩人各有心思,倒是坐在評審席中間的康德大人,將目光挪向了柳嫣閣所在的區域。
早就聽聞柳嫣閣的漫天蝶舞令人拍案叫絕,只是不知道那叫秋葉的小姑娘,學到了幾成?
如今,終於輪到秋葉上場了。
林夫人朝着場外招了招手,對着一個年輕的小丫頭開口道:“青青,你來幫秋葉伴曲吧。”
這是林夫人的下下策,卻是如今唯一之策。
秋葉慢慢擡起頭來,眼圈微微泛紅,臉上帶着淡淡的悲容,似乎對於這一輪的結果,已經有了定論,她,輸定了。
饒是如此,秋葉也依然努力揚起了一個笑容,她知道,自己輸不要緊,但絕不能丟了柳嫣閣的尊嚴!所以她不會如霓裳在第二輪那般棄權,也不會因爲林巧兒的失蹤而放棄鬥志,就算是敗,她也要舞完這一支漫天雨蝶!
念及於此,秋葉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重新振作起來,她挺直了胸膛,一步步朝着舞臺走去。
誰曾想,便在此時,一聲清脆的詩聲卻遙遙傳來。
“霜重天高日色微,顛狂紅葉上階飛。
北風不惜江南客,更入破窗吹客衣。”
黃庭堅的《大風》!
下一刻,只見一道渾身泛着赤紅色光芒的人影從遠處急速掠來,於眨眼間便來到了金鳳樓前的人潮外。
最後一刻,蘇文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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