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間誦詩百首,蘇文不說後無來者,至少肯定是前無古人了。
但此時不論是魔族衆將,亦或是沐夕、禹墨等人,甚至連史聖司馬遷,都全然不知在蘇文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更別說遠在黃鶴樓外,自困星雲走廊中的魔族大祭司,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他處心積慮的這番部署,雄心勃勃的現世豪言,最終將會毀於一個小小的人類少年之手。
而且那個人還不是當年的人族軍師。
如今大祭司根本不知道在黃鶴樓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一直以爲,事情正在朝他所期望的方向發展。
“黃雙聖,沒用的,你還是放棄吧。”
在大祭司那如鬼火一般的瞳孔之中,正映着一個稍顯狼狽的身影,便是被稱爲黃鶴樓樓主的書詩雙聖,黃庭堅。
經過長達半個月的鏖戰,雖然黃庭堅還不至於才氣耗盡,卻也非常疲憊了。
他是堂堂聖者,但對方也是聖者,而且是實力絲毫不弱於他的聖者。
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裡面,黃庭堅與魔族大祭司在這片無盡星空之下,起碼戰鬥了上千次,但每一次都以平手告終,誰也佔不了半分便宜。
到了此刻,黃庭堅手中的聖筆已經被折斷了一支,而大祭司身上的那件長袍也沾滿了塵埃,看起來頗爲黯淡。
除此之外,黃庭堅連跨出星雲走廊也做不到,除非他能夠孤注一擲,以命相搏。
但如果黃庭堅真的那麼做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爲即便他最後真的能夠回到黃鶴樓,也必定會與那魔族大祭司拼得兩敗俱傷。又能再有何作爲?
雖然他被衆聖戲稱爲黃鶴樓樓主,但其實黃鶴樓並不是他的,更不會爲他所用。他所擔任的角色,不過是一個守護者罷了。
所以在這裡戰鬥。還是在黃鶴樓中戰鬥,對黃庭堅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正如大祭司所言,這百年光陰,他看透了人心,所以他知道,黃庭堅不會拼命。
“莫非你以爲,那些小小的魔族欲孽真能成事?若一切如你所言。爲何半月之期已過,黃鶴樓中仍舊沒有半分動靜?”
大祭司輕輕一笑:“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你仍舊不忘擾亂我心,如此看來,若是比耐性,你遠不如我。”
黃庭堅作爲堂堂聖者,竟然在此時施此小道,只能說明,他的內心其實已經亂了。或許是急切,或許是擔憂,總之。他的文心已經出現了動搖,不再復聖者之傲。
大祭司能夠爲了魔族復國蟄伏百年光陰,而黃庭堅卻只在半個月的時間之內,就快要被壓力所擊垮。
論耐性,他真的不如大祭司。
於聖者之戰中,哪怕只是一點一滴的差距,都會被無限放大,直至那原本平衡的天平徹底傾斜。
作爲當今魔族最可怕的智者,大祭司又豈會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雖然此行大祭司只是爲了將黃庭堅困在星雲走廊而不得出。但如果真的有機會重創或者擊殺這位人族聖者,他一定不會有絲毫的由於。
所以在下一刻。大祭司雪袍一展,如一隻狩獵的寒鷹。身上淡藍色星光與紫金色才氣交相輝映,徑直便向黃庭堅掠了上去。
人未至,大祭司的雙手已輕輕按下,剎那間,場間星光大盛,一道道星輝泛着清冷寒意,向黃庭堅墜去。
引星爲棋!
同一時間,黃庭堅也揮動了手中的蒼靈筆,信手書出一貼。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須已白。”
這不是黃庭堅自己的字帖,卻是出自詞聖蘇軾最負盛名的,《寒食帖》!
戰帖出,秋風至,苦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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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風彷彿能吹滅世間所有的希望,這場雨志在將大祭司的魔族血脈消融殆盡,剝奪他最後一絲力量。
不知不覺中,大祭司隱藏於帽檐之下的長鬚開始變得比他的袍子還要白,但他的腳步不曾停,眼中幽火不曾滅。
因爲他需要在這方棋盤間落下那最後一子。
大祭司所修習之聖道爲棋道,但在這一刻,他手中的棋子不僅僅是天邊的星辰,更是自己。
以身化棋,則自主其局!
黃庭堅看不到大祭司的容貌,所以不知道此時的大祭司正在無聲微笑,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之前所書之戰帖所展露的,並不是自己最強的書道。
因爲那不是他的戰帖,而是蘇軾的。
一念之差,便是萬劫不復。
下意識的,黃庭堅便向後退了半步,但他也只能退這半步,因爲在他的身後,有數道星光列成了一排柵欄。
那是藩籬。
便在黃庭堅身形受阻的這一刻,大祭司已經到了,他的身形穩穩地落在了黃庭堅身前三尺,於雪袍中驟然襲出了一隻枯瘦乾癟的手掌。
與此同時,那些落於地面的星光一齊閃耀出了最璀璨的冷芒,棋局已成。
隨即,黃庭堅的身形就像是被千萬條鐵鏈死死鎖住,別說是退後,便連閃避分毫也做不到,所以他只能再度揚起了手中的蒼靈筆,以筆爲劍,猛地朝前刺了出去。
可惜的是,魔族人最大的特點,除了與人類一樣能激發才氣之外,還有無比強悍的肉身。
所以黃庭堅手中的筆只刺入了大祭司右肋兩寸。
而大祭司的整條手臂,已經在同一時間穿過了黃庭堅的腹部,意欲碎其文海!
生死一刻,黃庭堅終於爆發出了最強大的意志,他伸出一根手指以自身鮮血爲墨,以大祭司的手臂爲紙,寫了一個“鎮”字。
以字所鎮,讓大祭司的手臂再難近寸許!
同時,黃庭堅將文海內大半的紫金才氣自腹間的血洞狂涌出,直接澆打在大祭司的手臂上,竟是想要以傷換傷,廢其一臂!
見狀,大祭司眼中幽火輕閃,不再猶豫,抽身即退,瞬息間便於黃庭堅的身前再度灑下萬丈星光,將對方追擊的步伐死死攔住。
而直到大祭司退出百丈之遙,黃庭堅胸腹間的紫金才氣也未能畢盡其功,反而大部分都擊打在了藩籬星光之上,將身前的藩籬之陣徹底破除。
與之前的上千次戰鬥不同,這一次,大祭司完勝!
下一刻,大祭司的身形重新落於地面上,他一個字也沒有說,便再度起身,又一次朝着黃庭堅掠了過去。
看樣子,竟是不準備給對方絲毫的喘息之機!
因爲他需要將這一次的勝利,徹底化爲黃庭堅的死亡!
以大祭司那精妙的計算之力,已經得出了最後的結果,最多再用一個時辰,黃庭堅必死!
黃庭堅看着對方那急速掠近的身影,心中猛沉,但他沒有放棄,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能退了,再退,便是死亡的深淵。
或許連大祭司也沒有料到,黃庭堅所遭受的重創,反而讓他拋棄了所有的包袱,準備拼死一戰!
然而,大祭司掠至半空的身影突然停了下來,壓低的帽檐第一次擡起了幾分,遙望星雲走廊的盡頭。
隨後,黃庭堅眼中的死至也變成了莫名的震驚,忍不住回頭望去,口中疾呼:“這不可能!”
下一刻,大祭司突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黃雙聖,今日便留你一命,想來,日後我們還會再見的!”
言罷,大祭司雪袍一蕩,於瞬息間便掠過了黃庭堅,來到了那星雲走廊的終點,他壓低了自己的笑意,輕輕擡步向前一踏,整個人便消失在了黃庭堅的身前。
而在那星雲走廊的另一邊,是黃鶴樓。
黃庭堅沒有時間繼續震驚,以他如今的重傷之軀雖然難以攔下大祭司,但他仍舊用最快的速度掠到了星光的盡頭。
他不敢相信,難道黃鶴樓真的落在了魔族人的手中?
他要親眼出去看看。
在星雲走廊之外,便是黃鶴樓的出入口,但如今在這裡並非一片空蕩,而是有一位白髮老帥手執一杆斷旗,死死地守在了黃鶴樓的大門之前。
當然便是昔年十二魔將之一的花雕。
於他之前,有無數人類強者環伺,其中每一個人,都是在聖言大陸上有名有號的文道強者,雖然沒有聖階,但仍舊有好幾個實力頗爲恐怖的半聖。
比如說站在隊伍最前方的,那個頭戴金冕,身披雪梅長袍的男子。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卻帶着與生俱來的驕傲,他的手中沒有文寶,卻彷彿握着睥睨天下的氣度,他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卻能帶給花雕不亞於燕北的壓迫。
他彷彿是一座高山,只能讓人仰望,他彷彿是一片大海,只能讓人臣服。
與這個男人相比起來,他身後的那一位位半聖,彷彿都變成了襯托鮮花的綠葉,即便是那大片連綿的金色才輝,也彷彿只是爲了這個男人所鋪陳的背景。
這樣的男人,即便細數人類歷史百十年間,也只出了一個。
他是十國皇者中最強大的半聖,他是所有人族半聖中最聖明的帝王。
滄瀾皇,姬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