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季並寒冷,常春藤還散發着墨綠的盛景,扶搖而上,遮蓋了半座院落,一院生命盛放的鬱鬱蔥蔥,搭在閣樓之上。
她就置身於林蔭之間的陽臺裡,像一隻隱藏於綠籬間的精靈,靜靜地坐在藤椅上,專注地看着一盆長勢茂盛的吊蘭。
看上去很文靜的一個女孩子。
待引路的溫爸溫媽在樓下喊起她的名字時,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活靈活現了,素白的小臉上幾乎頃刻綻放了笑容。
我仰頭望着二樓的陽臺,腦子裡一閃而過一句話——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這便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一個文靜又生動的女孩兒。
而一天下來的相處,我才知道,她其實並不是個安生的姑娘。
她很愛笑,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喜歡嘰嘰喳喳個不停,聲音清脆悅耳,尤其喜歡纏着自己的父母撒嬌。
能夠和自己父母保持親近的兒女大抵都是幸福的吧。
我不能否認自己心底的羨慕,甚至有些許嫉妒。
我的父母這一年在鬧離婚,最近回到h市過年,事態更有越演越烈的趨勢,理由和衆多導致家庭離異的因素如出一撤。
父親因爲生意上的事太忙,無暇照顧家裡瑣碎事務。母親很不高興,看到他因爲應酬半夜滿身酒氣地回來,常常因此大吵一架。可她自己,每天和那些闊太太碓牌閒聊,一待就是一整天,家裡的事務從來都丟下給管家,難道她這樣算稱職?
因此我學了不少壞習慣,一放學就跑進網吧,叫一碗網吧的泡麪算抵了一餐,經常待到晚上八點纔回去,然後拿“去同學家補習”的理由來搪塞他們,母親便沒再多問。
在我眼裡,他們算不上合格的父母,所以每次他們爭吵,我都懶得去勸架,在他們身上,我甚至沒有感受到一絲親情。有時候,我會到奶奶家找清靜。
每次我一來,她就猜到:“你爸媽是不是又吵架了?”
我點點頭,動手幫她整理書架上的書,這些書我幾乎都看過,可是即便知識量充裕,可是我卻總覺得生活空虛得做不到重心。
直到遇見她,我荒蕪迷茫的人生纔有了轉機。
第一次到她家,是跟隨奶奶拜訪在h市的兩位得意門生,前一天晚上,父親母親又大吵了一架,爲了讓我放鬆心情,她特地把我也叫出門。
奶奶很喜歡溫家那個懂事的小兒子,叫溫宇的六歲男孩兒。的確是個招人疼的孩子,可惜天生患有罕見的心臟病。
但出生在這樣的和睦家庭,至少也是幸福的,溫家人如朋友般融洽的相處模式,是我這樣的家庭望塵莫及的。
來到這裡,我一直都很安靜,她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轉頭歪着腦袋看了過來。
那時的我輕狂自傲,並不願理會陌生人的探究目光。
可是這樣的冷漠並沒有擊退她的探究欲。
她走到我跟前,將一杯花茶遞給我,笑着說:“從你進這個家門開始就一直襬着個臉,如果不是天生面癱,你應該是因爲今天心情不好吧?嚐嚐我親手泡的花茶,這可是我的獻寶神湯,有放鬆心情的作用,很多人喝了都覺得心情舒坦很多。”
有一瞬間,我感覺內心觸動了一下,沒想到她早就已經注意到我,我那一點點靠平淡表情僞裝的失落,她全看在眼裡。
她黑漆漆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我,似乎很期待我品嚐後的點評,好像我不給面子嚐嚐她的茶,她就不肯離開了。
我敷衍地略微抿了一口,只是想讓她儘快遠離我一米之外,今天實在提不起勁跟人虛與委蛇。
可才淺嘗了一下,我就被這股清甜的味道吸引了,似乎的確有放鬆心情的作用。
她提着玻璃茶壺,又給我倒了一杯:“好喝,多喝點哈,管夠。”似乎我的表現已經在她的意料之中,笑得有些得意。
正在和奶奶聊天的溫媽突然望過來,打趣了一句:“看來我家的小丫頭情竇初開了。”
剛纔還得意的她一下子耳根紅到了脖子,羞赧地對自己母親嘀咕了一聲:“媽媽,你說什麼呢?”
小女生的作態,還有幾分可愛。
說起來,我當時的心思有些幼稚,居然有種雪恥的得意感,因爲我並不喜歡被人猜到心思,而她卻猜到了。
溫宇在也旁邊揶揄她,歡叫道:“哦~姐姐想嫁人了,姐姐想嫁人了……”
她更是侷促不安,餘光飛快地瞟了我一眼,見我正看着她,眼睛變得驚慌失措,然後快速背過身去追溫宇。
溫宇撒腿就要跑,她連忙喊住他:“小宇,別跑了,姐姐不追你就是。”
小男孩很好騙,聽話地坐到沙發上。
她笑得陰測測地走過去,直接對着他腦門敲了一下,鉗制住他的雙手,惡狠狠地說:“嘿嘿,小樣兒,看您往哪逃?連姐姐都敢嘲笑。”說完對溫宇的臉又捏又揉。
溫宇扭着身體連連告饒,居然向我發出求助:“哥哥,快救我,我打不過姐姐,你快救救我。”
我微微驚訝了一下,反應了兩秒,居然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她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仰着頭呆呆地看着我,估計是沒想到我會真的走過來。
我用淡淡的口氣說:“欺負小孩兒,勝之不武。”
其實她也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才十二歲,但發育得到挺快,已經有一米五五的身高。
身高顯年長,所以起初見到她的時候,我還以爲她已經十五歲。
她還在發愣,不知不覺被溫宇趁機從懷裡逃跑了。
小傢伙兒離開時,對我豎了豎拇指:“哥哥威武。”
我低頭看了一眼還在發呆的姑娘,甚至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髒東西,她卻喃喃地說了一句:“天籟啊。”
沒錯,這是我們倆見面以來,我說的第一句話。
那天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到她。
父母正式決定離婚的當晚,她卻突然打來電話。
接起電話的時候,我很吃驚。
她在電話裡興致勃勃地說:“明天就是元宵節了,我們家準備做湯圓和餃子,想請你和奶奶到家裡來。”
她的聲音很清亮,似乎能消除塵世喧囂,我完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應答了一聲:“好。”
她還沒有掛電話,試探地問了一句:“我……能邀請叔叔阿姨一起來嗎?”
我愣了一下,淡淡地說:“我想他們應該不會有興趣。”
“哦哦,沒關係的。”她停頓了一秒,繼續說,“以前我養的一隻小貓,和鄰居家的狗打架,傷了筋骨,本來我們一家人都以爲她已經瘸了,可是沒想到過了一個星期又生龍活虎起來,又跑又跳的……”
“你想說什麼?”我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跟我說這個。
她猶豫了一下,說:“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難過,所以講這個故事想告訴你,有時候你以爲的事情不一定就是真的,有可能第二天起來,什麼就變得不一樣了。”
她居然知道我父母的事?
所以她打這通電話的目的是猜到我會因此意志消沉?
我有些被戳穿僞裝的挫敗感,語氣不善地說:“行了,沒事我掛了。”然後沒等她說話就把電話掛斷了。
事後回想起來,又覺得自己遷怒得毫無道理。
我很少在做完一件事後產生這樣的情緒,我一向都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完全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可是這一次,我卻有點後悔,擔心她會不會因此被自己的冷漠中傷。
第二天,我的父母沒有如願辦離婚手續,如她所說,意外的確發生了。
我的父親出了車禍。
我想,這真是個神奇的姑娘,結果被她一語成鑑了。
父親被撞得顱內出血,急需要做手術,但手術的成功率卻只有一半,醒過來很可能就成了植物人。
母親終於意識到父親對她的重要性,泣不成聲地指責自己,這次離婚多半是她一直強烈要求的,父親被她纏得實在沒辦法,耐心也隨着這一年來的爭吵慢慢被磨盡,最終才同意了離婚。
她把這次車禍歸咎在自己身上,認爲是自己的衝動害死了父親。
手術同意書肯定是要籤的,不做手術就意味着死。
奶奶因此瘦了整整一圈,老人家怎麼受得了這種苦。
連日來的打擊幾乎讓我陷入奔潰的境地,我已經沒辦法表現得那麼泰然。
可是我完全無能爲力,在命運面前,我們只能聽天由命。
手術當天,溫暖一家人都來了,跟我們一起陪在手術室門口等候。
溫暖見我坐在排椅上,走過來坐到我身邊,剛要開口,不知道爲什麼又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又想說話安慰我,於是先阻止:“不用費勁勸我。”
她張張嘴,慢慢低下頭:“對不起,我是不是嘴巴特欠?我也沒想到不經意的一句話會……”見我眼睛瞟過來,她縮了縮腦袋,小心翼翼地說:“但是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次叔叔一定會平安無事。”
說完,像是怕我發怒似的,飛快地跑遠了。
這次還真如她吉言,父親的手術很成功,而且預後也相當好,三天之後就醒過來了。
母親再沒有跟他提過離婚的事。從鬼門關走過一遭,他似乎也忽然覺悟了很多,人活在世上,一家人快快樂樂最重要,錢是掙不完的,生命卻是十分有限的。
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我覺得真的需要好好感謝這位姑娘。
於是我買了一套芭比娃娃送給她,我想小女生應該會喜歡玩偶吧。
她收到禮物的時候,十分受寵若驚,但還是很快被禮物吸引了,雖然一直推脫說“無功不受祿”,可我看得出,她直勾勾盯着芭比娃娃的目光已經出賣了她。
我把另一個禮物盒遞給了小宇,說:“算是臨行前的禮物,小宇也有一份。”
送小宇的是一套奧特曼家族,當時奧特曼還很火,小孩子最喜歡看這個。
小孩子總歸是孩子,小宇很容易被收買了,連連笑着說“謝謝”。可她勉強收下禮物後,卻忽然不怎麼高興了,仰着頭問我:“你要走了?去哪裡?”
我說:“回c市。”
再過幾天,我就該回到本城唸書了,這半年至關重要,因爲要面臨高考。
那晚,她一直悶悶不樂,我不知道小女孩這是出於什麼心思,爲什麼對一個僅僅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的離開有所傷懷?
我告訴她:“我要高考了,這半年必須好好唸書。”
她顯然對高考還沒有明確的概念,問我:“高考很難嗎?”
“不知道,我也沒經歷過。”我沉吟了一下,“但是很重要,成績的好壞決定了你將來選擇的職業,也決定了你的命運。”
“職業?”或許現在跟她說這麼多,她還不太明白,她歪着腦袋問,“那你想當什麼?”
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想過。
“不知道,到時候看吧,順其自然。”我轉過頭問她,“小暖長大後有想過當什麼嗎?”
她不假思索,笑着說:“我要當一名出色的醫生。”
“爲什麼?”
“我要幫弟弟治病啊。”她補充道,“而且當醫生可以救很多很多人,這也是我的夢想。”
小宇的病我也有所聽聞,他得的是一種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病,以當今的醫學水平還無法進行手術治療。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
她轉過頭看着我,表情呆了呆。
我收回手,笑着說:“懂事的孩子值得被鼓勵。”
她的表情變得更呆,直愣愣地看着我,說:“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愣了一下,低頭看了她一眼。
像是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她的耳根子又開始紅了起來,連忙轉移話題問:“那哥哥呢?你有沒有什麼夢想?”
我搖了搖頭,夢想對我來說太虛空,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要朝着某個目標奮鬥,也許是因爲很多事情對我來說都太容易,也許我就是一個胸無大志沒有理想的行屍走肉。
高考成績出來了,我報考了s大,只要最低分數線夠,不論分數高出多少,最終都會選擇s大,這是我的必然選擇,因爲這是奶奶的要求。
不負衆望的是,我比s大的最高分數線還高出了一百多分,臨牀醫學是s大取分最高的專業。我沒有同父母商量,毅然選擇了臨牀醫學。
起初父母很生氣,父親當初的計劃是讓我將來接手他的事業,但計劃落空了,因爲我的自作主張。
奶奶企圖通過關係幫我轉專業,但我拒絕了,爲此父母第一次這麼大聲斥責我。
我想,人生總該有一次決定權是握在自己手裡的吧。
爲了證明自己所選的專業是正確的,我很用心鑽研醫學,寒暑假也幾乎沒怎麼回家,而我也的確做到了極致。
父親說不會再逼我改專業,讓我不用這麼用功,有空應該交個女朋友。
的確,今年我已經二十二歲,可至今沒有談過一次戀愛,不是沒有機會,追求者的數目都在逐年遞增,我也嘗試過和那些女孩兒相處,但不知道爲什麼,暫時沒有遇到一個讓我心動的女孩,我甚至提不起興趣跟她們繼續交往下去。學校的同學們一度揣測我的性取向,連我自己都開始懷疑。
如果真是那樣,那可真是糟糕。
大學四年即將修完,奶奶提前幫我聯繫好了全國最好的三甲醫院,說實在,我並不喜歡這種被安排好的人生,我開始準備讀研的事宜。
我被繁重的學業逼得有些暴躁,經心理醫生診斷,我患了輕度的焦慮症,我想這應該就是先驅症狀吧。
寒假裡,家人勸我出去旅遊放鬆心情。
我選擇了回到h城散心。
說來還挺想念那兩個小傢伙的。
再見到她,是在車站附近的一家公仔店。
那張素白的臉,依舊清秀靚麗,卻已經褪去了往昔的稚嫩,逐漸可見少女的嬌美。
她長高了很多,至少長了十公分,比她身邊的穿同色系校服的女生高了半個頭。
兩人旁邊還站了另一個穿校服的男生,正專注地操縱着娃娃機的手柄,成功夾到了一個維尼熊後,將維尼熊遞給了她:“送給你。”
“謝謝!”她高興地接過,對他綻放出一個笑容。
轉眼似乎不經意瞟見了我,她的目光靜滯了一瞬,然後狠狠眨巴了一下眼,似乎以此確定我的存在並不是幻覺。
我看到她眼裡的眸光一瞬間大放光彩,笑容逐漸放大,她招着手裡的維尼熊對我大喊:“玟軒哥哥。”
聽到她呼喊,我的內心有些許不可思議的起伏。
她像只兔子一樣,一下子躥到我跟前:“真的是你啊?你怎麼來了?”
我笑着答:“我來看你們。”
小宇也長高了不少,今年已經十歲,現在念四年級,和她一樣,是個粘人的小傢伙,收到我的禮物後,一直圍在我身邊轉。
溫暖也已經升高一,原來我已經四年沒有見到他們了。
原本我打算回趙家在h市的老宅住,但溫爸溫媽覺得我孤身一人來h市,吃住沒着落,便執意要留我暫住在他們家。
她和小宇兩人見我點頭答應後,高興得歡欣鼓舞。
在這裡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寒假,第一次和溫家人過新年,沒有跟自己家人守歲,卻原來也可以這麼的溫暖人心。
溫暖讀書很用功,但偏向文科,這並不利於以後報考醫學專業,當時文科生還不能報讀臨牀醫學。
所以這一個寒假,我幾乎全用來幫她補習數理化。
新學期的開學摸底考試,她的理科成績拿到了全年級段前五十,班級第三,她高興地跑回家說要請我吃好吃的。
可惜當天,我已經定了回c市的車票,馬上就要啓程。她得知這個消息,滿臉的欣喜若狂被失落感席捲,耷拉着腦袋說要送我去車站。
離別之際,她一直不停地跟我說話,哪怕沒話可說,也要絞盡腦汁找話題,似乎這樣纔不浪費僅剩不多的時光。
我說,等五一長假,我還會來看你。
她高興得直點頭,滿臉難掩的喜悅。
我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跟她說了再見,便準備提着行李往裡面走。
手卻被一隻小手拉住了。
我回過頭,她連忙鬆開我的手,慌張失措地低着頭去,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洗白的後頸有些發紅,還有她那紅紅的耳朵。
這小姑娘太容易害羞,可有時候卻有出奇地勇敢。
她說:“玟軒哥哥,我可不可以不再叫你哥哥?”
我說:“我比你大整整六歲,不叫我哥哥叫什麼?”
她說:“三年一個代溝,六年就是兩個代溝,一直叫你哥哥,感覺跟你的距離好遙遠,所以不想再叫你哥哥了。”
我有些無奈,這就是小女孩兒的心思嗎?企圖藏起來,可又完全藏不住,我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我說:“這樣,阿姨會說你沒禮貌的。”溫家最注重教養。
她沒再說話。
我走進候車室,將行李放上傳送帶的時候,擡眼望了一眼玻璃門外的身影。她還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我,見我望過來,若無其事地對我盛開笑臉。
她以爲隔得這麼遠,我會看不見她紅紅的眼圈,其實我視力很正常,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有點近視眼,所以在她自己模糊的視野裡,以爲我所見到的她也是模糊一片。
我兌現了承諾,五一長假的時候,再次回到了h市,這次和上次的經歷類似,我又看見了她和那個男生,只是這次地點在她家門口。
好像是男生送她回家,她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叫他不要再跟着自己。
“傅文皓,你以後都別再送我了,我不是都跟你坦白了嗎?我已經喜歡上別人了。”
“可他比你大那麼多……”
“那又怎樣?我就是喜歡他,停不下來,也控制不了。”
“小暖,你跟他不可能的,他三十歲的時候,你才上完大學,難道一畢業你就準備嫁人?何況人家也沒說要等你,喜不喜歡你也不一定,說不定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這個男生顯然看事情喜歡打算得比較遠。
“住口,姓傅的,不許你叫我小暖。”興許被最後一句話刺激到,她忿忿地回過頭,眼睛有點發紅,“你幹嘛要說這些打擊我自信心,我知道他很優秀,我也知道他遙不可及,你就不能讓我留點念想嗎?這樣我纔有朝着s大奮鬥的意念,你幹嘛這麼狠……”
說到這,她猛然打住,眼睛望向站在男生兩米開外的我,愣怔了兩秒後,忽然像撞鬼似的,飛快跑進自己家。
叫傅文皓的男生回頭看到我站在身後,深吸一口氣,然後笑着衝我打了聲招呼,匆匆忙忙離開了。
過了好半會兒,她纔再次從家門口走出來。
她低着頭慢慢走到我面前,耳朵尚未褪去紅暈,面上裝着幾分淡定,而被右手緊緊攥着的校服袖口已經泄露了她此時的侷促慌張。
她說:“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沒有那一聲“哥哥”做前綴,這話聽上去有幾分唐突的親密感,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連忙說:“玟……玟軒,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我剛想說話,她連忙舉着手又說:“我保證,在媽媽面前一定帶上‘哥哥’這個後綴。”
我無奈地笑了笑:“好,隨你。”
她此地無銀地補充了一句:“剛纔……我跟傅文皓說的是別人,沒說你。”
“哦?”本來我應該表現得再無知一點,纔不會讓她太難堪,可這時,在我心底卻莫名冒出一點捉弄她的念頭,“那……你們在討論誰?”
她答不出來了,憋紅了臉,半天不吭聲。
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心情大好,我想,這應該就是我踏上腹黑路的開始。
來這之後,我才知道,小宇上個月又住了一次院,是因爲和同學玩鬧的時候,突發呼吸困難。醫生有言在先,他最多活不過十三歲。
溫家人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小宇剛出生沒多久就被檢查出患有先心病,那時候,醫生告訴他們,他的壽命只有五年。可如今,他已經十一歲,多得了六年的時間。
看來醫生的推測也不完全是正確的。
這段時間,小宇不得不待在家裡養病,連學校都很少去。
上次說五一帶姐弟倆去迪士尼玩,最終也只能暫且擱置,爲此溫暖有些失望。
好在這幾天是旅遊黃金週,遊客最多的時段,小攤販陸續出來擺攤,剛好滿足了她的玩心。
我帶她到景區逛了一圈,觀景平臺設有很多扔飛鏢、套圈、投籃球等遊樂攤位。
她拉着我去投飛鏢,指着一個白色玩具車,興致勃勃地說:“我想要那個,小宇應該會喜歡,你可以幫我投到嗎?”
說話的時候,眼睛卻瞥向那隻最大的毛絨維尼熊。
我點點頭:“我試試。”這個只需要三鏢中有兩鏢投中六到十環即刻,而那隻大維尼熊需要有兩鏢都投中十環。
我連擲了三鏢,有兩鏢都投中了九環。
“啊,中了中了。”她在旁邊興奮地大叫,對小攤老闆說,“我要那個玩具車。”
我又遞了十塊錢給老闆:“老闆,再來兩次。”
“呃?還玩?你也看中哪個獎品了?”她好奇地問。
我對她眨眨眼,卻笑而不答。
這一次,一鏢投了十環,另外兩鏢投得九環,手氣不錯。
“啊!你太厲害了。”她喜不自禁,下意識抓住我的袖子。
老闆叫苦連天,說把錢全都退換給我,讓我下一局別再玩了。
我說:“老闆,不用退了,給我那隻熊就行,下一局不玩了。”
拿到維尼熊的時候,她還是一臉的不敢相信:“你……真的要把這個送給我?”
“嗯。”我笑着點了點頭。
沒想到她突然一把摟住我的脖子:“謝謝你,玟軒。”
我怔了一下,她才從一時失控的激動中反應過來,連忙退開半步,一時侷促不安,紅着臉支支吾吾地說:“對不起,我……”
我揉了揉她的腦袋,笑着說:“沒關係,走吧。”
假期匆匆而過,又一次離別,這一次,她表現得比上次還失落,一整天鬱鬱寡歡,任誰都看得出她的不捨。
我想,是時候打消她的念頭了,接下來的兩年對她而言至關重要,我不希望她因爲這些兒女私情耽誤了學業。
臨走前,我制止了她的送別,我說:“小暖,你還小,很多事情看得不夠遠,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但是你目前最重要的是好好學習,你不是想考s大嗎?”
她看着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我說:“你知道s的取分有多高嗎?據我所知,你們學校去年考進s的學生屈指可數,以你現在的成績想要考入那所學校,難度很高,倘若你做不到全身心投入學習中,機會更加渺茫,而且……s大的臨牀醫學專業,分數線是最高的。”
她低下頭的一剎那,眼裡滿是憂傷。
我知道這番話對於一個對俗世還很懵懂的女孩來說很殘忍,可如果現在不能堅決一點,將來只會令她追悔莫及,這就是應試教育,成績說話。
“在你高考之前,我……可能不會再來這兒。”我本以爲這句話可以很容易地說出口,然而卻沉重得差點令我無法啓齒。
她一下子猛然擡起頭,望着我的那雙大眼睛一點點泛了紅,帶着哭腔慌亂地說:“不要,我不要你走,你別不來h市好不好?大不了我不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就是了,我會乖乖地叫你哥哥,我會更努力地學習,每份試卷我都會好好完成,玟軒哥哥,我再也不喜歡你了,你別走好不好……”
她哭得那麼傷心,好像我的離開會讓她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
可是,那時候,我的心硬得像塊石頭,對她狠心,對自己更狠心。
最終也沒有點頭,我拖着行李,離開了溫家。
她蹲在大門前,哭得撕心裂肺,悲天憫地。
我想,我真是罪大惡極,這樣冷酷無情的自己應該給這個姑娘的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唉,真是個傻姑娘。
最後還是沒有忍住,抵達c市,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我在路邊的電話亭播通了溫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溫阿姨,我讓她把電話交給溫暖。
沒想到我這麼傷她的心,這個傻丫頭在接到我的電話時,笑得還是那麼開心,但很老實地喊了一句“玟軒哥哥”。
我說:“好好學習,我在s大等你。”也許這句話將成爲她今後奮鬥的目標。
我不敢保證兩年後能不能坦然接納她,畢竟像她說的,我們之間隔了兩個代溝的隔閡,況且生命的變數從來都是我們始料未及的。
她在電話裡回答得那麼認真:“好好,我一定會好好學習考上s大的,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