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桓坐在兩人對面,像是在做極度強烈的內心掙扎,良久才說:“芳芳,這兩年你過得好嗎?”
這種老生常談的開場白一出口就成了沒意義的廢話,方芳芳跟討要保護費的二痞子似的,翻着白眼說:“必須好啊,好得不得了。”
張桓欲言又止:“你現在還是一個人嗎?”
她突然瞪眼:“不是一個人,我難道是隻狗啊?”
溫暖一口涼白開差點噴出來。
難爲張桓居然能忍住不笑,皺着眉說:“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
“不知道!”方芳芳今天是御姐上身了,“要想讓人明白你在說什麼,就請你說人話。”
張桓直直地看着她,好半天沒說話。
不說話吧,她又忍不住了,側着身體用鼻孔對着張桓:“哎,我就不明白了,分手都兩年了,你這時候來找我幹嘛?你覺得我們倆之間還有戲?”從鼻孔噴出一道冷氣:“你今天純粹是來搞笑的吧?”
張桓不回答,言簡意賅地說:“方芳芳,我就問你一個問題……”
“不用問,兩個都不救,因爲我不會游泳,這題不會,不知道安利,愛過但都忘了……”方芳芳一口氣說完,今天的嘴巴超乎尋常的利索。
張桓臉都黑了。
長久的沉寂,茶樓裡喧囂不斷,獨獨這一桌的三人像坐成了木頭人,幹瞪着眼,不說話了。
溫暖想打圓場,用點菜來打掩護吧,可是菜都已經碼齊了,她今天的腦瓜子反而遲鈍得不行。
最後還是方芳芳打破了沉默:“還有問題?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就算你今天把要問的都問了,我們倆也是沒可能了……”
伸出手就想叫服務員埋單,結果被張桓一把抓住,用力一帶將她拉近自己身邊,她剛想掙扎着大叫“你幹嘛”,就聽見他在耳邊輕聲說:“方芳芳,我愛你,我一直都忘不了你,本來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你是不是也同樣忘不了我,但是現在看來,是我誤會了。”
說完,快速鬆開已經僵直得跟被雷劈了一樣的方芳芳,放下幾張毛爺爺就起身往外走。
等方芳芳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口。
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直直地盯着茶樓大門,血紅的大衣被滴出一朵朵暗紅的花印。
男人在處理感情方面,通常是那個反應慢一拍的,方芳芳今天的表現說白了只是咽不下那口氣,一看就是在說氣話,可張桓卻都信以爲真了。
溫暖伸出手拍了拍她微微顫動的肩膀,剛想說點什麼安撫她,下一秒,卻見她跟脫離黎弓的箭似的,飛快地站了身,踩着恨天高一拐一拐地衝了門。
她的手停頓在半空,緩緩收回,心裡爲方芳芳的覺醒而高興,可嘴角的笑意卻那麼苦澀。
我愛你。
多少女人窮其一生去驗證的三個字,多少男人撬了一輩子的嘴都不肯啓齒的三個字。
有時候女人苦苦索要這三個字,不是因爲虛榮,不是爲了一飽耳福,只是爲了消除自己內心的不安和困惑,得到了這三個字就意味着得到了肯定。
可男人不願輕易言說,卻不完全只是因爲內秀和不善言談,也許只是愛得不夠。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茶樓,夜晚的城市華燈初上,燈火闌珊由遠至近,一片欣欣向榮的繁華景緻。
“宋名揚,你爲什麼從來不跟我說那三個字?”她曾經笑着追問過。
可他總是裝傻充愣,反問她:“哪三個字?”
他向來都是用行動表達自己,她只能這麼安慰自己,可她那麼渴望得到這句肯定,沒有什麼對這句話更能直擊人心的,而他就是吝嗇於她,哪怕當做短暫的欺騙。
如今,從前的一切認知都那麼可笑,她的自欺欺人,她的自我安慰,她的卑微……
隔着車河,對面是一個報刊亭,一個年輕男人正低頭翻看一本雜誌,穿着一套寶藍色休閒運動服,身形很高大,脊背站得筆挺,像軍人一樣磊落坦蕩。
溫暖差一點以爲自己眼花了,擦了擦眼睛,那個男人依舊還站在那兒,又翻看了兩眼,擡頭跟老闆說了兩句什麼。
她一下子衝出馬路,來往的車輛瘋狂鳴笛和急促的剎車聲震天響,司機們鑽出半截腦袋罵她是個煞筆,可她什麼也聽不到,只是盯着那抹身影,一個勁兒地往前衝去,只想快點抓住他,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那個人,問問他……能問什麼?
“宋名揚。”她終於還是穿過屏障,來到了馬路對面,一把抓住了這個男人。
然而,他卻滿臉錯愕和陌生的表情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她笑得乾澀,隨即就想轉身落荒而逃。
“你是溫暖?”那名男子驚喜地叫住她,“你真的是有志青年說的主持人?”
她茫然地點點頭。
“你好你好,我是你的粉絲,你可以幫我籤個名嗎?”男人把新買的雜誌遞給她,又向老闆借了筆。
溫暖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二話不說幫他簽了名。
“謝謝。”他笑着掏出手機,“我可以再要求合個影嗎?”
她愣了一下,還是笑着點了點頭,被粉絲堵在接頭要求合影,還是第一次,說起來有點新奇的喜悅。
可分手後,便是難掩的失落。
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趙玟軒家門前,或許是出於潛意識才能不靠視覺分辨出回來的路。
找了很久的鑰匙卻找不到了,她翻找了整個包都沒有,乾脆一股腦把所有東西都倒出來,倒得門口滿地都是,她就這樣不知疲倦地翻找着,毫無目的又目的明確,只是爲了發泄,像個負氣的小孩,滿世界地找她的糖果。
她開始按門鈴,沒人開門,於是開始瘋狂敲門,“篤篤篤”的急亂敲門聲,造成擾民,被對面的鄰居罵了一通,這才泄了氣,一屁股坐在地上。
門口狼藉一片,過了很久,她才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收拾起來。
一旦心氣不順,就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跟她作對,心氣未平,她乾脆坐在地上不起來,電話也不想打,就只是這麼幹坐着。
她沮喪又憤怒,爲自己的死心塌地,爲自己六年來的念念不忘,她生自己的氣,氣自己沒出息,氣自己拿不起放不下,不能像方芳芳一樣坦蕩蕩,就算分了手也能很快從那段感情裡走出來,哪怕忘不了,也不會排斥接受新的感情,就算嘗試了好幾段感情,不合適了便分,直到最初的那個人回來,她也足夠有勇氣去重新接受。
可她不行,學不會那樣的坦蕩,註定被情所困。
趙玟軒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靠坐在門口的人,此時緊閉着雙眼,好像已經睡着。
大晚上,一個人在門口睡着,心可真夠大的,他有些窩火可又覺得無奈,慢慢蹲下身來,在她微微蹙着的細眉上揉了揉,可這樣大的動作都沒能驚醒她,看來是已經睡死了,他嘆着起,慢慢將她抱起來。
夜色無邊,萬籟俱寂。
白色的煙霧一圈一圈地在空氣中氤氳,趙玟軒望着窗外的夜景,良久才撥出了一通電話。
“我想回醫院上班,你另外找個人接手公司吧,如果實在找不到,就先讓崇明接手吧。”他語氣淡然地對電話裡的人說。
電話裡的男人詫異了一下:“怎麼突然又想從醫了?”過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你還是放不下過去,何必這麼執拗呢?以前的事不能全怪你,該受的苦你也受過了,別再執着了……”
“爸……”他聲音遙遠地如同浸潤在很深的海洋底端,“我不是放不下過去,而是放不下她。”
電話裡沉默良久:“唉……可如今你繼續從醫,也沒了當初的意義。”
他的兒子事事都只爲她着想,從前是這樣,如今又是這樣,連自己的人生都可以完全系在她身上,任何事情,只要她的一句話,就一定竭力爲她辦到,究竟出於怎樣的一種情感,才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這般死心?他心痛,可也是無可奈何。
趙玟軒瞥了一眼牀上安睡的人,輕聲說:“不爲從前,只是像她說的,學以致用。”
口口聲聲的,永遠都只是爲了她,那便罷了,他這個兒子向來有自己的只見,一旦做了決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掛了電話,趙玟軒掐滅煙,走到牀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安睡中的人,過了良久,才脫了鞋子在她身旁躺下。
天花板上,倒映着兩人的身影,她模糊的睡顏,安靜的睡姿,蜷着身子側躺在他的身旁,像是依偎着他的嬌妻。
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輕輕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似乎這樣才能讓他有把握住她的充實感和滿足感。
若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她記得他,他也愛着她,偶爾回頭,就能看見彼此的笑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回過頭來,只有他能看見她,看見她棲身在他身側,而她,不是閉着眼,就是眼裡容不下他。
他微微側過身,和她面對面而臥,枕着手臂端詳着她的睡顏,她睡相很好,恬靜得彷彿剛出生的嬰兒,連眉眼都舒展了開來。
他輕輕吻上她的額頭,懷着憐惜和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了這個熟睡的baby,他又親吻了她俏挺的鼻尖,吻上她潔白的眼瞼,她的髮際,她的臉頰……每一下每一寸都像是親吻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天使,愛憐而輕柔。
這個世上,再沒有什麼值得他這般呵護和珍惜的了。
我的女孩,但願你能一直保持這份純真,幸福下去。
溫暖醒來時,發現自己竟躺在自己的房間,遲緩地回想起昨晚的事,再次陷入癲狂,她難道又是被趙玟軒抱進來的?
隨後靈敏的鼻子聞到房間裡淡淡的菸草味道,不由詫異,趙玟軒居然還在她房間裡抽菸,這麼說他還在房間裡逗留了好一會兒?可是他在她房間裡做什麼?
確保自己依舊原裝進口後,她爲自己壯實的肥膽默哀了兩秒,尼瑪,這要是遇上的是流氓,她可就晚節不保了呀!然後又在心裡爲趙玟軒的柳下揮精神點了贊。
在她房間逗留這麼久難道只是爲了留下他吸菸的痕跡?這下連她都要不得不相信方芳芳的言論的了。
對了,趙玟軒怎麼會吸菸的?在這住了這麼久都沒見他吸過。
據說煙這東西會使男人的性功能減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