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治療

在不久之前, 兩人還是一個拿領帶捆另一個,另一個在雨中拎着傘用傘尖指對方的關係。

因爲失控治療,現在居然能心平氣和地站在一起說話。

池青來之前不確定解臨睡着沒有, 把話說完, 才反應過來自己來得突然, 自從讀心術失控之後, 連帶着他自己的行爲都開始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解臨示意他進來, “你先進來等會兒,我擦個頭發。”

解臨剛洗過澡,頭髮髮梢還在往下滴水, 原本向兩邊分開的碎髮此刻妥妥帖帖地散在額前,擋住那雙微挑的眼。從髮梢處往下滴落的水珠好巧不巧墜在池青手背上。

池青手背一涼, 和失眠做抗爭, 最後理智地說:“你要打算睡了的話就改天。”

解臨由於看東西不便, 半眯着眼:“沒打算睡,進來。”

池青在沙發上找了個位置等他。

解臨頭髮擦得半乾才從浴室出來, 沒了造型後的頭髮變得異常垂順,他打開冰箱,倒了杯冰水:“藥吃過了嗎。”

池青在一堆亂糟糟的聲音裡分辨出解臨的聲音,“嗯”了一聲,怕他繼續問, 又補充一句:“退燒了。”

但他看起來着實沒什麼精神, 所以這話很難令人信服。

於是池青沒等到解臨說話, 他又困又吵, 縮在沙發裡眼睛半闔着, 額前的頭髮猝不及防地被人用手撩起來:“……”

解臨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他面前,距離他很近, 微微俯下身,洗髮水和沐浴露的混雜在一起的味兒飄過來,味道像某種淡香精,帶着些許甘洌的菸草味。

他撩起池青額前的頭髮之後,將另一隻手手背輕輕貼上去。

“別動,”解臨說,“我試試體溫。”

池青不知道有什麼好測的:“我來之前測過了,還是你覺得你比體溫計管用。”

解臨:“我沒有體溫計管用,但我能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謊,畢竟有些人寧願發燒也不肯去醫院。”

解臨說完,又看着他說:“……你好像有點僵。”

“……”

由於僵硬,池青整個人坐姿看起來都不自然,雖然沒有碰到解臨的手,但在解臨伸手貼上來的那一刻起到了同樣的效果,由於身體過度緊繃、他耳邊忽然安靜,什麼聲音都沒了。

不抗拒不反感並不代表習慣,尤其他常年習慣跟人保持距離。

解臨鬆開手,確認體溫沒有異常:“你臉色不太好,很難受麼。”

池青逐漸放鬆身體,失真的聲音重新回到他耳朵裡:“還能忍。”

解臨確實沒打算睡覺,他在距離池青最近的空沙發椅上坐下之後,一隻手拿手機,另一隻手空出來給池青:“試試看,要是難受就鬆開。”

池青的手指從衣袖裡探出來,做不到過多的接觸面積,最後只拉住瞭解臨的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根部有淺淺的指環印。

剎那間,所有聲音像一個被突然關上的魔盒,好幾種擠在一起的、不斷在耳邊進出的聲音一下被收回魔盒裡。

解臨雖然平時事兒少,家裡那些商業上事宜都有專人打理,但平時也需要經常看郵件彙報。

他滑過去幾頁,吳志的消息忽然出現在通知欄裡。

吳志:江湖救急。

吳志:就在五秒鐘前,我的愛情又出現了。

吳志人在酒吧裡,他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但是仍然很慫地抱着手機躲在角落裡,決定在解臨回他消息之前先不貿貿然上去搭訕。

然而他的再生父母今天卻一反常態,只回過來兩個字。

解臨:沒空。

-???

-沒空?

-你在忙什麼?

-忙倒是不忙。

解臨回。

吳志看着這五個字更加好奇。

-?

-你能不能說人話,那你這到底是忙還是不忙啊。

解臨其實不太能專心看郵件,手被人勾着,很難集中注意力。

他順着自己的手往下看,看到輕輕搭在他指節上的那兩根只從外套袖口裡露出來小半截的手指,指甲剪得很乾淨,白細的手指搭在他手上膚色對比鮮明。

但始作俑者非常沒良心,因爲他已經自覺在沙發上找好姿勢睡着了。

池青曲着腿,整個人蜷縮着,寬鬆的外套罩在在身上,頭髮蓋了半張臉,只露出削瘦的下巴,以及紅得有些妖異的脣。

解臨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重新落回到手機屏幕上,單手發消息。

-今天不方便。

-我把手借出去了。

吳志捧着手機,懷疑是不是今晚酒吧的DJ太瘋狂,震得他腦瓜子疼,並且運轉艱難,不然他怎麼看不懂解臨發的這些話。

池青這一覺睡了兩個多小時,睜開眼的時候甚至以爲自己已經回到了失控前,酒精引發的一連串效應就像一場夢。

他眯着眼緩了緩,感受到指間抓着的溫熱指節,意識才逐漸回籠。

“醒了?”解臨剛好處理完所有事宜,退出郵箱。

池青松開手,發現今天夜裡這個點說話的人不多,樓上樓下幾乎都已經睡下:“抱歉。”

“你可以叫我的。”

解臨不在意:“沒事兒,我剛忙完,還沒打算睡。”

池青想起來上一次進解臨家也是深夜。

當時快接近凌晨四點,他還沒睡。

池青之前被吵得沒顧上,現在才問:“你都是晚上工作?”

出於“幫忙治療”的關係,他說話的時候斟酌用詞,沒直接說‘難怪白天那麼閒’。

解臨捕捉到那個“都”字,也想起上次池青來敲門的時間。

按照他平時的作風,估計會說些好聽的糊弄過去,譬如“不晚點睡怎麼能等到你”之類,但是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不是,只是最近有件事情不知道要不要去做。”

“?”

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能對池青提及。

“警局的職位,”解臨說,“顧問。”

陳舊的聲音從記憶深處浮現。

——“解臨,你的心理評估報告最終的評定結果是……高危險。”

——“我們希望你離開總隊,長期接觸這些案子可能不利於你的心理健康發展。”

……

——“以前還有解風,現在解風不在了,誰能控制住他,誰控制得了他?!”

池青不能理解:“爲什麼不去?”

解臨挑眉:“爲什麼一定要去?”

池青雖然對受害人的遭遇很難感到同情,但他的看法也因此更加理智客觀:“因爲你能破案。”

池青習慣性把手縮回去,陳述事實道:“如果之前沒有人發現那些貓的屍體有問題,那個嬰兒最後可能就不是被劃一刀那麼簡單。”

解臨一愣。

那些來自十年前的袁局的聲音,以及其他刑警的聲音慢慢消下去。

最後從記憶裡浮上來的只剩下一句話。

只剩下在爆炸聲說的那一句——“……你能幫助很多人。”

時間已經很晚,池青不便再留下打擾,他把手插進上衣口袋裡,整個人很睏倦的樣子,走之前說了一句“謝謝”。

解臨送他到門口,倚着門笑了一聲:“是我該謝謝你。”

次日。

依舊忙碌的總局內,數名刑警來去匆匆,有人帶着線索從外頭回來,也有人接到消息立刻帶隊往外頭衝。這十年間,總局多了很多批新面孔。

接連兩起獨居案,這麼多天以來進展少之又少,輿論壓力日漸劇增,甚至有新聞公然指向辦案警察。

兇手過於嫺熟的行兇手段,讓他們懷疑這不是第一二起案件,在進行跨省調案之後,真的讓他們找到了幾起極爲相似的案件,這些相似案件均來自隔壁廈京市,涉案房東說:“我以爲她退租啦,這房我提前兩個月就跟她說我要收回來,本來找到了賣家,打算賣出去的。我兒子明年結婚,我想再重新添點錢置辦一套,誰知道我叫清潔阿姨上門打掃,發現人死在我房子裡了。”

於是總局不得不專門成立一個緊急小組參與獨居案調查,將這些案件合併起來。

本就忙碌的總局裡,這些天可以說是忙得焦頭爛額。

所以當武志斌和袁局一羣人浩浩蕩蕩親自去門口迎人的時候,總局裡所有人都十分惶恐,以爲是這案子遲遲不破的緣故,引來了哪位人物。

“誰啊?”有人小聲打探。

“不知道,”另一個回答,“這麼大陣仗。”

大家依舊忙着手頭上的事,只是時不時留意門口的動向。

然而來的人出乎他們意料。

武志斌和袁局剛到門口沒多久,一輛看着就價格不菲的車減速從街對面拐彎橫穿而過,緊接着十分引人注目地停在總局門口,車窗緩緩降下。

一張跟總局格格不入的臉出現在所有人想看又不敢看的視線裡——總局氛圍認真嚴肅,制服穿在身上瞧着一板一眼的,但是這張臉顯然跟“嚴肅”兩個字不搭邊,倒像來找樂子的。

解臨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側過頭從車窗向外看他們,笑吟吟地跟他們打招呼道:“雖然挺長時間沒來了,但是進總局的路怎麼走我還記得,不用帶那麼多人在門口給我當導遊吧袁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