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本來不願意青風堂開門, 可青艾傷愈後活蹦亂跳的,長胖了些,面色紅潤精力充沛, 屋裡屋外轉圈, 還總跑到後花園去, 回來追着問阿巧和秋霜, 身上是不是有梔子花的味道, 然後就沐浴更衣,幾次三番,直到宿風回來, 還遠遠躲着他,宿風無奈道:“今日又跑去後花園了?”
青艾點頭:“一高興就去了。”
宿風見她折騰辛苦, 就讓她開了青風堂, 裡裡外外增加了守衛, 一日只能看五個病人,一個也不許多加, 自己偶有閒暇也過來作陪。
青艾又高興起來,唯一發愁的就是吟歌自從見了白先生,一頭鑽在房中,跟福姑打聽過,說是廢寢忘食得在做絹人, 跟真人一般大小, 難不成是魔怔了?試探着問, 吟歌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好在隔三差五也出去, 又一打聽,是去白先生家了, 每次去都吩咐人拿軟轎擡了那絹人,到了白先生家,二人在書房中不知嘀咕些什麼,然後又帶一幅畫回來,如此兩三個月,青艾忍不住問宿風,宿風笑道:“瞎操心,在一起有得忙有話說,不就行了?”
這日青艾瞧過第五個病人,郎歆進來了,笑吟吟得瞧着青艾隆起的腹部:“這就懷上了,恭喜青艾。”
青艾笑問道:“怎麼?王妃又進宮去了?”
郎歆嗤笑一聲:“太后對外稱病不好見客,再說了,太后如今墜入情網,哪裡顧得上理會我?”
說着話伸出手來,往脈枕上一放:“青艾也幫我瞧瞧,成親兩年了,總也懷不上,是不是時玉那瘋婆子給我下了藥?”
其實是郎歆對時玉心懷叵測,是以一樣揣度,青艾伸出三根手指搭上去,脈相紊亂沉滯,心中沉吟道,時玉倒不是陰毒之人,又會是誰?鼻翼傳來幽幽蘭香,想起玲瓏對蘇芸使過的手段,猛然間茅塞頓開,怪不得褚文鴛總招郎歆進宮,原來是害怕安王有後。
青艾揣測則郎歆來意,笑問道:“太后可知我有身孕的事?”
郎歆瞧着她笑道:“英國公府任何風吹草動,太后都知曉,何況是國夫人懷孕這樣一等一的大事?”
青艾笑問道:“太后知道後,說了什麼?”
郎歆狀似遲疑:“這個嘛,青艾可要聽真話?”
青艾笑道:“王妃若說真話,我可醫治王妃不孕之症。”
“果真?”郎歆來了興致,“還用問嗎?嫉妒,太后嫉妒得快要發狂,告訴青艾吧,她忘不了英國公,說是和胡式邧打得火熱,其實將他當做了替身,賜他表字子風,牀笫間子風子風叫得很歡。”
青艾點點頭:“那,王妃如今不怎麼進宮,是不是要經常來瞧瞧我?”
“可不是。”郎歆笑道,“正想和青艾說,我以後每日過來,和青艾說說話。”
青艾心說原來如此,鄭重對郎歆道:“王妃回去後,儘快停了這蘭香,若不停,再過個三五年,只怕此生也不會有孕。”
郎歆站起身:“這麼說,褚文鴛有意害我?”
青艾搖搖頭:“太后不通醫理,只怕也不知曉其中厲害,太后當初爲了幫王妃,才賞賜的香料,不是嗎?”
郎歆又坐下了,躊躇說道:“可是,若沒有這蘭香,王爺就會不喜,我看他喜歡,不只香湯沐浴,還精心做了花茶,每日喝些,一日不喝,就覺心中煩躁。”
青艾知道她這香料中頗多蹊蹺,會令郎歆不孕,又會使她依賴,只怕有身孕之人,聞久了這樣的味道不利安胎,是以褚文鴛囑咐她每日前來青風堂,又想到安王每日與她同牀共枕,勢必也會遭殃,是以時玉胎相不穩,郎歆又給她下了猛藥,才致落胎,心中想着,卻又不便太過明說,免得激怒郎歆,鬧到褚文鴛那兒,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打定主意對郎歆笑道:“王妃若生下安王的嫡長子,地位會更加穩固,又何必依賴香料?王妃若心中煩躁,我開了藥方,每日熬些安神湯,忍一陣子也就過去了。”
郎歆笑說青艾真好,拿了藥方施施然去了。
過些日子郎歆再來,笑說不再用香料了,她覺得青艾真心對她,閒聊時說起往事,嘆息道:“青艾有所不知,我一直記不起十歲前的事,大王兄跟我說是大病了一場後,就如此了,他很無情,獨獨對我很好,大概是愧對我,我不知受了怎樣的刺激,瞧見殺人的場面就會瘋癲,夜裡常常夢見一個人,長得十分好看,我想喊他,卻記不起他的名字,要脫口而出的時候,總是醒來,醒來後枕頭都是溼的。”
青艾聽着郎歆敘說,想起了顏斐,想起顏斐說白玉宮,說宮中有個人小鬼大的公主,難道就是郎歆?假作隨意問道:“敢問王妃,衛國有幾位公主?”
郎歆說就我一個,青艾心中明瞭,顏斐說過郎堃打暈了公主,他趁亂逃出,看來郎堃當日盛怒之下打壞了郎歆的腦子,她落下神經質的病根,那麼,她若再見到顏斐,可會想起往事?青艾心想,絕不能讓她再見到顏斐。
夜裡青艾和宿風說起自己的疑慮,宿風點頭道:“衛國的徵東大將軍不知怎麼得到訊息,派人前去揚州木府尋找女兒,不想人去樓空,大概顏斐一家又遠遊去了,青艾所料應該沒錯,我設法知會顏斐,讓他遠離揚州。”
說着話手撫上青艾的腹:“少操些心纔對。”
青艾笑說遵命,二人正嬉鬧的時候,宿槿進來了,怒氣衝衝質問宿風:“文奇一介書生,怎麼能做打仗的先鋒?你成心讓我再做寡婦是不是?”
宿風嘆口氣:“阿姐,你鬧一陣也就是了,成親大半年了,還假裝想不起往事,將他折騰得失魂落魄,還總提起高季槐刺激他,他聽說要攻打成王,特地來求我,都跪下了,雖說沒叫過,他也是我姊夫,只好應下了,阿姐放心,我會派人護着他,一定全須全尾得回來。”
宿槿氣得跳腳:“去也就去吧,還來個不辭而別,寫封書信,說什麼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這個呆子,我也就逗着他跟他頑鬧,他怎麼事事當真,急死我了。
青艾在旁勸道:“阿姐還是對他實話實說,別再逗着他了。”
宿槿是急脾氣,次日就要南下追趕,不想老太君夜裡貪涼生病,老夫人苦夏,整日懨懨,青艾有身孕不能操勞,吟歌整日鑽在房中足不出戶,宿槿無奈留下操持國公府事務。
夏日過去,老太君病好了,老夫人精神好轉,吟歌也出來幫忙,家中婆母又死活不肯放她走,對她言道:“文奇是男兒,浴血沙場也是應該,槿兒去了,我不放心,不許去。”
光陰荏苒秋去冬來,青艾肚子漸大,身子只略略胖了些,依然細瘦,遠遠瞧着跟抱了個球一般,倒是行動自如能吃能睡,臘月初一,遠方來了貴客,青艾迎出來,眼淚刷刷刷往下淌,蘇芸懷抱着女兒,月牙兒牽着熙兒,站在馬車邊笑看着她。
二人遵照宿風吩咐,不提江南戰事,只說是來陪着青艾待產,其實是俞噲和鄒仝未奉召發兵江南,爲了避禍將妻兒送回京城。
宿槿鬆一口氣,將府中事務交待二人,收拾了前往江南。
三姐妹難得相聚,歡歡喜喜迎來了除夕,宿風一夜未歸。
第二日午時宿風進來時,青艾和熙兒琰兒在榻上安睡,月牙兒和蘇芸縫着小衣,瞧見他進來,站起身靜靜瞧着他,宿風重重一點頭:“成了。”
二人噓一口氣相視一笑,復坐下來,宿風進了裡屋倒頭睡下,蘇芸和月牙兒低低說話。
蘇芸道:“活着就好,就算罷官耕田,我也認了。”
月牙兒道:“蘇姑姑,要耕田的話,我們找一處村莊,住在一起。”
蘇芸說好,青艾悠悠轉醒,發一會兒愣,起身蹬蹬蹬進了裡屋,搖醒了宿風大聲道:“非詔出兵,只怕不是罷官那般簡單,要砍頭的。”
蘇芸和月牙兒驚愕着站起來,宿風忙道:“已跟安王談好交換條件,成王的兵力給他,鄒仝和俞噲不會有事。”
青艾愣一會兒:“你呢?”
宿風笑笑閉上了眼:“大不了我們耕田去,青艾,讓我睡會兒。”
青艾呼一口氣,“那就好。”出來埋怨蘇芸和月牙兒,“怎麼聽他的,瞞着我?”
蘇芸笑道:“就你那愛操心的性子,不瞞着行嗎?”
青艾搖頭:“又何必攻打成王?”
月牙兒咬牙道:“青艾險些命喪錢塘,這口惡氣,我們非出不可。”
屋裡宿風嘆口氣:“你們自以爲小聲,加在一起十分聒噪。”
月牙兒笑道:“那我們出去,俞噲說過,大將軍耳力極強,數丈外自言自語都能聽見。”
青艾向裡屋瞧一眼,想起在邊境大營那會兒,自己將倒洗筆水的木桶當做樹洞,將心中不滿和疑問發泄出來,難道說?
又瞧裡屋一眼,剛要邁步進去,蘇芸拉住她:“別去鬧了,讓大將軍歇會兒,我們陪你出去走走。”
三人遊逛到後園,青艾憋不住說起往事,蘇芸和月牙兒哈哈大笑,青艾忍不住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