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忙說請進, 白先生瞧見方丈進來,也不做聲了,只關切瞧着青艾。
方丈神情凝重:“國夫人脈相如珠滾玉盤, 乃滑脈, 國夫人這身孕, 依老衲看, 有兩個多月了。已經囑咐了, 藥方中加了安胎藥。”
白先生又跳了起來,宿風愣愣瞧着青艾,半天不說話, 方丈笑笑,轉身走了。
白先生瞧瞧青艾又瞧瞧宿風:“沒聽到嗎?方丈說, 青艾有了身孕。”
宿風只說三個字, 聽到了, 聲音嘶啞而顫抖,白先生說一聲你, 再看宿風不由一驚,就見他的眼淚不知何時落了下來,瞬間淌了滿臉,矮下身跪坐在青艾牀前,臉埋在她蓋的被子上, 雙肩微微抽動着, 兩手緊緊攥着青艾的手。
白先生嘆口氣走了出去, 吩咐阿巧和秋霜:“公爺若沒有吩咐, 任何人不準進去。”
宿風三歲時被送到山上, 那是一個冬日,小小的人兒緊裹了狐裘, 粉嫩潤白的臉蛋兒藏在暖帽沿下,晶亮的雙眸戒備看着他,軟糯糯喚一聲師兄。
自己當時八歲,是被師父撿來的,當做兒子一樣養着,大膽而野性,翹脣譏笑道:“嬌滴滴的,小姑娘一般,這山上冷,沒好吃的沒好穿的,過不了明日,就該哭鼻子想家了。”
不曾想這個看着嬌氣的小傢伙,性子十分倔強,夜裡拒絕與他同睡,要一個人睡,第二日雞叫就起,讀書識字生怕落後。
二十多年過去,經過許多風浪,從未見他流過一滴眼淚,白先生負手瞧着山間明月,他對青艾能做到如此,我也該放下了,爲了自己,也爲了青艾。
過了很久,阿巧過來說宿風請他進去,白先生進去瞧着宿風通紅的雙眸:“要發兵攻打成王嗎?”
宿風搖頭:“不,我要象貓抓耗子一樣,玩兒死他。”
白先生說隨你。
夜半的時候青艾醒來,宿風正坐在牀邊,低着頭,一下一下認真撫着她的掌心,青艾笑着喚他一聲,宿風擡起頭來,手撫到她臉上,溫和笑着:“孩子沒事,青艾放心吧。青艾餓不餓?要不要吃些熱粥?”
青艾說要,宿風跑到房門處,彷彿怕嚇着青艾一般,聲音很低吩咐阿巧:“將溫着的粥端來。”
回來小心扶青艾靠坐着,一匙一匙喂她,青艾想起當年在武靈關,他硬要喂她吃粥,笨拙而忙亂,不由噗嗤一笑,嘴裡的粥噴到宿風臉上,宿風舉起袖子抹一下臉,又舀起一匙來,青艾又一笑,牽動了傷口,鑽心得疼,不由嘶了一聲,宿風又手忙腳亂起來,放下碗又拿起來,站起來又坐下,手中湯匙不知該放那兒纔好,緊張問她:“傷口疼了?要不要請郎中來?”
青艾搖搖頭,又張開了嘴,宿風又喂幾口,青艾笑道:“飽了。”
宿風又威逼着硬灌了幾口,青艾笑看着他:“放下碗,我們說說話。”
宿風瞧着她,青艾笑道:“這兩個月貪玩,忘了月信的日子,昨日到了錢塘,算了算都兩個月沒來了,自己給自己把脈,應該是有了,本想到了山頂告訴你,誰知碰上點麻煩……”
話沒說完,宿風伸臂將她環進懷中,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她的傷口,一連聲說道:“怪我,都怪我,我太大意了…….”
青艾迴抱住他:“我還活着,孩子也好好的,我福大命大,不是好事嗎?”
宿風嘆口氣,低低說聲傻瓜,再說不下去,青艾看不見他紅了的眼圈,撫着他後背笑道:“我累了,想躺着。”
宿風忙扶她躺了下來,青艾抓着他手臂:“躺在我身旁,跟我說說話。”
宿風嗯一聲躺下了,跟青艾說:“師兄來過了,將我好一通訓斥。”
青艾手抓着他手,笑問都說了什麼,宿風就不厭其煩一五一十學給她聽,青艾聽着笑着,不知何時又睡了過去。
宿風怕她壓到傷口,輕輕幫她翻個身,讓她朝左側躺着,手輕輕撫上她的腹部,臉貼着她的後背,自言自語道:“懼怕,原來是這樣的滋味,剛剛守着你,我就想,若是你遭遇不測,我就發起戰爭,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擊敗成王再攻打衛國,還死不了就跟安王內戰,戰死方休。”
起身坐在榻邊守着,天快亮時青艾醒來,爲她擦洗了手臉,喂她吃粥喝藥,一切都親力親爲,陪青艾說一會兒話,待她又睡着,起身沐浴換衣,精神抖擻來到守衛的院子,吩咐儘快備好船隻,馬上離開。
焦灼的成王沒有等到任何消息,不知英國公是否遇襲,也不知是死是活,派出去的人一去不回,喚來統領好一通責罵,令他速派人馬打探消息,午後統領帶來消息,英國公一行一大早坐船離開杭州,揚帆北上,此時早已出成王管轄之地。
成王擊案大怒,統領又道:“另有消息說,宿風已給鄒仝俞噲下令,各發五萬大軍往錢塘方向集結而來。”
成王慌忙命令備戰,招來幕僚商討到夜裡,他的軍隊裝備精良兵多將廣,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沒上過戰場,沒真刀真槍打過仗。
成王正憂心的時候,方羽環端茶進來,成王一個巴掌甩了過去,正打在方羽環臉上,方羽環驚得茶盞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成王咬牙罵道:“若非你不守婦道,在揚州與宿風幽會,本王怎會一怒之下派人去刺殺他,如今刺殺未果,他派大軍來襲,勝負難料本王憂心忡忡,瞧見你就厭煩,還不滾出去。”
瞬間呆愣之後,方羽環將屈辱的淚水嚥了回去,不哭反笑,過來柔聲安慰成王:“王爺誤會了,在揚州的時候,是那宿風糾纏於我,王爺也知道,我們定國侯府與英國公府勢同水火,我恨不能除之而後快,何來的舊情?”
成王怒氣衝衝坐着,方羽環往他膝頭一坐,摟了脖子笑道:“王爺堂堂天潢貴胄,待羽環這樣好,羽環的心早就給了王爺,哪裡容得下他人?朝堂中皇帝幼小,安王優柔寡斷,依我看,王爺赫赫威儀,才該是那真龍天子……”
安王臉色一沉:“羽環休要胡說。”
方羽環笑語晏晏:“羽環哪裡胡說了?依我看,王爺先聯合安王,擊敗宿風,將幼帝趕下龍椅,然後再借機除去安王。”
成王捉住她手:“羽環有所不知,這其中,最難纏的就是宿風。”
方羽環笑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打的兩次勝仗,投機取巧居多,其餘也未有建樹,王爺怕他做什麼?王爺若與安王聯手,我再給太后上書,有安王和褚相攔着,宿風出兵名不正言不順,料他不敢,王爺趁機厲兵秣馬,回頭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我們也來一個清君側。”
成王捏着她臉大笑道:“好,好,愛妃不只是解語花,還是女諸葛。”
方羽環一笑:“還沒說完,王爺在衛國的人,不防給徵東大將軍府上送一封信,徵東大將軍這些年四處尋找愛女,若我們幫這個忙,日後內戰一起,就請衛人牽制鄒仝和俞噲。”
成王哈哈笑着:“都依你都依你。”
方羽環身子一扭:“王爺又毛手毛腳,我告訴王爺,當今太后姝麗絕色,若王爺登上帝位,可以嘗一嘗她的滋味。”
她表面上巧笑嫣然與成王周旋,心中恨得咬牙切齒,恨宿槿當年捉弄她,恨宿風對她多年癡情漫不經心,恨褚文鴛利用她拉攏成王,恨成王對她毫無尊重隨意打罵,說好聽是寵愛,其實就當她是任人玩耍的阿貓阿狗,最好是這些人都死無葬身之地。
她本來是逆來順受的性情,自從與宿風偶遇,得知自己一腔癡情原來是個笑話,怨恨之下性情大變,只想挑起紛爭,讓這些人誰也別想太平,至於最終誰勝誰負,她又會是怎樣的下場,她早就不再去想。
她近日看了許多書,不是蘇妲己就是褒姒,用心學迷惑男人的招數,今日一試身手,對成王撒嬌道:“王爺,羽環想父母親了,羽娉成親在即,不如將他們接到錢塘來,就讓羽娉在錢塘出嫁,讓世人瞧瞧王爺這個姊夫的風光。”
成王被她應承得心花怒放,連聲說好。
方羽環沒了後顧之憂,更加肆無忌憚,得空就挑唆成王,唯恐天下不亂。
宿風青艾白先生一行回到京城已是兩月之後,青艾的傷基本痊癒,宿風依然緊張,不肯讓她多走動,回到京城下船的時候,青艾一聲哎呀,宿風忙問哪兒不舒服,青艾輕撫着腹部笑道:“孩子踢我了。”
宿風嗤笑道:“又捉弄我,還在肚子裡呢,能踢人嗎?”
青艾但笑不語,上了馬車將宿風手擱在腹部,笑說道:“別挪開啊,慢慢等着。真的會踢人,騙你是小狗。”
宿風好奇,除去與家人見面敘話那會兒,手一直擱着沒有拿開,夜半時突然坐起身推着青艾道:“青艾,青艾,真的踢了,青艾,我家孩子不會是妖怪吧?”
青艾說聲笨蛋,推他躺下去打個哈欠笑說:“困死了,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