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後,宿風安王褚相齊聚勤政殿議事,三人雖各懷心思,但新君登基,加上之前一個月積壓的事務,光奏摺就堆了一桌子,褚相是十年寒窗入的仕途,吃苦耐勞慣了,挨個批閱奏章,宿風和安王走過場,多數都依着褚相。
如此,回到宿府天已黑透。
照例進正堂拜見宿老太君,老太君瞧見他進來,耷拉了眼皮,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英國公夫人正爲她捶背,宿風喚一聲祖母,她假裝沒聽見,宿風笑笑轉身要走,她手中龍頭拐重重頓在地上:“年前一定要成親。”
宿風無奈道:“祖母,今日新君登基,百廢待興的,過些日子再說。”
老太君哼了一聲:“羽環爲了你,青春已大,不能再拖了。”
宿風坐了下來:“祖母,我也沒讓那羽環等我。”
老太君又一磕龍頭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應下的親事,你這個不孝孫,害得我被禁在府中這麼多年,我當年酷愛逛街,如今能自由出入了,走不動了。”
宿風笑笑:“改日得空,孫兒揹着祖母逛去,祖母知道我的脾氣,跟一個不喜歡的人成親,我可不跟她同牀,那樣祖母抱不上曾孫。”
老太君一回頭:“淑嫺,你生的兒子,你管管。”
宿夫人笑笑:“我若能管得了,能三歲就送走嗎?娘也別管了,定國侯夫人那兒,就回了吧,讓宿風自己拿主意吧。”
老太君嘆口氣,手指頭戳在宿風額頭上,宿風正笑的時候,有人衝了進來,捉住老太君手臂直搖:“祖母只關心他的親事,那我呢?我可比那羽環還大好幾歲。”
老太君拍拍她手:“行了,阿槿啊,你都嫁過一次了。”
宿槿扭着身子:“那不算,成親第二天就上了戰場,沒幾天就死了,如今連模樣都想不起來了。”
宿風瞧着這個雙胞胎姐姐,略略有些頭疼,野性驕縱我行我素,英國公夫人體弱,初產雙胎,一兒一女,元氣大傷,再也沒有生育,老太君眼裡只有孫子,英國公眼裡只有夫人,是以沒有納妾。
宿槿跟老太君撒一會兒嬌,站起身指指宿風:“你不是問我瞧上哪家公子了嗎?我瞧上安王爺了,脣紅齒白的,瞧着就想咬上幾口。”
宿風揉揉眉心:“安王有王妃了,宿槿你願意做妾?”
宿槿噘了嘴,又去搖老太君手臂,老太君輕咳一聲,扳着手指頭道:“宿風啊,你如今是英國公,又是大將軍,又是輔國之丞,也算位高權重,那時明比不了,不如……”
英國公夫人皺了眉頭,“娘,此說不妥,再位高權重,也不能拆人姻緣。”又斥責宿槿道,“你自己挑三揀四的,耽誤了好幾年,怪得了誰?宿風啊,我瞧安國侯府世子鄒仝不錯。”
宿風站起身打個哈欠:“困死了,睡去了啊。”
說着話走了,出了門又揉一下眉頭,心想,青艾過了門,能對付得了她們三個嗎?家裡會不會雞飛狗跳?想着又翹了脣角,雞飛狗跳也挺嚮往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他們家目前就缺個主事的。
第二日剛用過早飯,有太監吳德前來傳太后懿旨,將定國侯之女方羽環誇讚一番,什麼賢良淑德溫良敦厚品貌出衆,許配給英國公宿風,宿風聽到這裡,起身一把奪過懿旨,騎了閃電疾馳進了皇宮。
站在大明殿外求見皇太后,好半天褚文鴛施施然出來,年輕的太后光彩照人雍容華貴,顧盼生輝瞧着宿風,宿風將懿旨一撕兩半扔在地上,指指她道:“褚文鴛,休要干涉我宿風家事。”
褚文鴛一笑:“怎麼?英國公爲國操勞,我作爲皇太后,關心一下臣子的親事,怎麼就成干涉了?”
宿風指指她身後的人,“都滾出去。”他是刀口舔血的人,氣勢懾人,碧瑩瞧一眼褚文鴛,忙忙帶了人走得乾淨,宿風笑笑,“褚文鴛,梅貴太妃怎麼死的?尉遲勳又怎麼死的?當日帛財坊趙琉名下的宅邸中,跑出來一個丫鬟,她曾親眼瞧見寢室內發生的一切……”
褚文鴛臉色一變:“宿風,唬誰呢?”
宿風一笑:“朝堂中這些烏七八糟的事用不了一個月,之所以拖着新皇登基,就是因爲要找活口,皇天不負有心人,再說了,別人信與不信,安王信就行了,他能謀逆尉遲勳,就能謀逆尉遲攸,你最好乖乖呆着,好好兒做你的掛名太后。”
一句掛名太后,褚文鴛氣得身子發顫,指指宿風道:“你一個堂堂大將軍,對付我一個弱女子……”
“弱女子?”宿風笑道,“文鴛的所作所爲,哪一點象是弱女子?”
褚文鴛大聲道:“是,我只身西去,大雪天找到軍營,自然非弱女子所爲。”
宿風瞧她一眼:“皇太后太貪心了,無他……”
說完轉身離去,褚文鴛愣愣站着,好半天明白宿風的意思,一把將書案上的東西拂落在地,瞧着空空的書案怔怔出了會兒神,又笑起來,宿風,你想詐我,有能耐拿出證據來。
……
宿風出了皇宮,騎了閃電帶着戚貴等一隊隨從,徑直往武靈關而來,進了西所就是一愣,怎麼張燈結綵的?正疑惑的時候,月牙兒手裡拿着一張紙,抹着眼淚出來了,宿風心想,這又是哪出?
不想月牙兒瞧見他,疾步直衝了過來,將那張紙團成一團,朝他臉上扔了過來,宿風側臉躲過,月牙兒咬牙切齒說道:“還敢回來,什麼東西。”
宿風知道她素來莽撞,也不理她,展開那張鄒巴巴的紙,看着心中狠狠擰了一下,瞧問月牙兒厲聲問道:“青艾出了何事?”
月牙兒流淚道,“我不懂詞,看了也傷心,你呢?看過心中可好受?”
宿風壓下心中煩躁,耐下心道:“快說,出了何事?”
“何事?”月牙兒氣沖沖道,“你都成親了,還管她做什麼?”
宿風皺了眉頭:“誰說的?”
月牙兒朝屋裡喊道:“秀禾,你出來。”
無人應答,月牙兒大聲喊着,秀禾,秀禾,王校尉在外聽到跑了進來,恭敬回道:“夫人,那個秀禾今日一早走了,說是胡軍醫走了,她留着也沒意思,要回家鄉去。”
月牙兒呸了一聲:“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宿風凌厲看向王校尉:“胡軍醫走了?哪兒去了?”
王校尉更加恭敬:“胡軍醫拜了徐郎中爲師,徐郎中居家老小回家鄉去了,胡軍醫跟着走了。”
宿風捏緊了拳頭:“徐錦文家鄉何處?”
王校尉茫然搖頭,宿風吼道:“還不去打聽?”
王校尉慌忙答應着,一溜煙跑了,宿風扭頭看向月牙兒:“我是回來要接青艾去京城成親的,月牙兒說實話,青艾臨行前,說什麼了?留了什麼?”
月牙兒猶半信半疑,回屋拿出幾個錦盒扔在宿風懷中:“青艾姐姐說了,一年後回來,你愛等不等,這些是青艾姐姐連夜做好的藥丸,足夠一年吃的。她還擔心不夠,將製藥丸之法教給了我……”
月牙兒說着火氣又冒了出來:“姐姐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了,對你費盡心思,在你面前小心翼翼的,背地裡掏心掏肺關心你,聽秀禾說你要定親,在街上走了整整一日,這心裡該有多苦,第二日一大早騎了馬去京城找你,進不去又回來了,沮喪得象曬乾的禾苗,打蔫了,跟你說你也不懂,你這樣五穀不分的,也沒見過旱地裡的禾苗……”
宿風捧着那幾個錦盒安靜立着,由着月牙兒數落。
這時俞噲大步走了進來,欣喜說道:“大將軍來了?我與月牙兒成親了,青艾姐姐操持的,大將軍,青艾姐姐竟然是個女子,我們成親那日換了女裝,十分好看。”
宿風扭頭瞧着他,沒好氣說道:“成親不看自家新娘,青艾好看不好看,關你何事。”
心裡想的是,青艾穿女裝,我都沒看過,你們倒都看了去。
俞噲委屈道:“我成親了,大將軍不送賀禮,怎麼還訓斥我呢?”
宿風擺擺手:“誰說沒送賀禮,鎮守安西的都指揮使,一方大員,算不算賀禮?”
俞噲並不高興,瞧着宿風道:“那大將軍呢?”
宿風笑笑:“我以後要留在京城,盡孝、娶妻、生子。”
俞噲耷拉下腦袋,半晌又問:“那,老鄒呢?”
“鄒仝?”宿風脣角一瞧,“鄒仝啊,他娘將他關了起來,不許出府門一步,要逼着他成親。”
俞噲撓了頭:“就不該回去。”
宿風搖頭:“該面對的總要面對,俞噲,就如你、我、鄒仝、白先生,早晚要分開的。”
俞噲低下頭去,月牙兒攥住他手無言安慰,宿風笑道:“好在你有了月牙兒,過幾年再生幾個小俞噲,小月牙兒。”
俞噲依然沮喪:“大將軍,我想念邊境大營的日子,我還想回去。”
宿風拍拍他肩頭:“是啊,邊境苦寒,卻是世外桃源,可是我們的安寧是將士們受苦換來的。”
俞噲又問:“那白先生……”
宿風嘆口氣:“白先生還要再等等,戍邊需要合適的人選。”
這時王校尉匆匆進來:“徐郎中的街坊四鄰都打聽過了,沒人知道徐郎中的故鄉何處,都說是他年輕的時候,突然有一日到了保和堂,然後幾十年呆着,未見故鄉有人來過,昨日,又突然走了。”
宿風拔腳就走,招呼王校尉道,“去官廨的戶籍資料中查。”又吩咐俞噲,“命你的人,問遍武靈關每一個人,徐錦文家鄉何處,近幾日見過什麼人,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