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翻雲覆雨

時明攻下皇宮內苑後,安王瞧着大明殿內的屍體,知道是替身,他命人帶來張讓,張讓已懸樑自盡,大明殿伺候的太監宮婢全被勒死,沒留一個活口,重華宮中不見麗妃的身影,寧壽宮中,他的母妃也已不在。

讓母妃盜取虎符時,他就知道了母妃可能的危險,可是他必須反擊。

他斷定大明殿中有地道,仔細查遍,毫無線索。

他坐在大明殿的御座上,吩咐對外宣稱皇上重病,停止早朝,一切政務由他代管。

他在暗中一方面秘密搜尋尉遲勳的下落,另一方面暗中籌謀,聯絡皇族世家和朝中見風使舵的大臣,蒐羅時氏罪證。

而宿風,手掌虎符與靈武關以西區域,此次戰爭必須歸罪於他,如今利益不同,已顧不得昔日友情。

可宿風手中強悍的軍隊令他煩惱,他能做的,只能是將宿府老太君從座上賓變爲階下囚,一次脅迫宿風放棄兵權。

他準備讓宿風隻身回到京城,要杯酒釋兵權。

他的密信發出,好幾日沒有宿風的消息,正焦灼的時候,宿風約他前往大相國寺,宿風的家人在他手中,他毫無顧忌依約前往。

有小沙彌帶他進入大雄寶殿,殿內香燭嫋嫋,宿風跪坐於一蒲團上,笑道:“安王爺請。”

安王與他面對面跪坐,宿風笑道:“還有一個人,王爺也見一下。”

帷幔後走出來一位女子,正是重華宮的麗妃,麗妃在此,難道自己的母妃也在宿風手中?那麼尉遲勳又何在?安王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淡淡說道:“坐吧。”

宿風一點頭,麗妃言道:“十月二十九日,安王爺指使時統領逼宮……”

安王眼角青筋一跳,卻也不急着否認,又聽麗妃接着說道:“皇上帶着梅貴太妃和我沿着地道逃遁,逃到行宮,皇上駕崩貴太妃薨…….”

安王的手顫了起來,他早已預料到母妃凶多吉少,可親耳聽到消息,心中的酸澀痛楚,直衝四肢百骸,失親之痛今日方嘗,他低頭掩飾着淚水,大殿中陷入靜謐,誰也不再說話。

好半天安王擡起頭來,示意麗妃接着說,劇烈的傷痛過後,他莫名輕鬆,去了也好,身子被辱名節已污,生不如死。

麗妃接着說道:“我趁亂逃出,在驚嚇中生下孩子,因京中敵友難辨,逃到武靈關投奔宿風大將軍,爲他所救。”

安王瞳孔一縮:“孩子?”

宿風微微笑道:“是位小皇子,王爺嫡親的侄子。”

安王緊捏了拳頭:“麗妃娘娘所言,漏洞太多,地道在何處?行宮又在何處?皇上和……母妃,屍身又在何處?小皇子又在何處?”

褚文鴛瞧一眼宿風道:“皇上去前有口諭……”

“口諭?”安王一聲冷笑:“口說無憑。”

宿風笑道:“小皇子就是足夠的憑證,麗妃娘娘身懷六甲朝堂皆知,一月前正好足月臨盆,另有產婆和分娩時在場的人作證,王爺若還是不信,我們可以滴血認親,不過,這懷疑龍裔之事,誰來牽頭?”

安王沒說話,他如今雖遮蓋得嚴,京城中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很多,說他謀逆兄長意圖篡位,若是再懷疑龍裔,確實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笑笑說道:“麗妃娘娘,口諭真假且不論,地道何處?行宮何處?還請告知,也好讓逝者入土爲安。“

麗妃瞧一眼宿風,她的兒子在宿風手中,宿風不點頭,她不敢明言,她臉上強作鎮靜,心中暗恨不已,宿風宿風,有朝一日我做了太后,定要你生不如死。

安王瞧出麗妃受制於宿風,索性道:“宿風,我們一切說在明處,你想如何?”

宿風點點頭:“小皇子登基,安王爺攝政,我輔國。我們三方均有利,右虎符嘛,皇上登基後,我立馬歸還。”

安王一笑:“打得好算盤。”

宿風也笑:“我還沒有說完,邊境還是我的人守着,俞噲帶領武靈關大軍退回安西,在安西修建營寨,另外,我手下軍中將士多有大齡,願意回去的重金遣還,加上武靈關之戰傷亡較多,各地州府的庫銀我用了不少,戶部得補上。”

安王沉吟着:“麗妃兒子在你手中,非聽你的不可,我呢?爲何要聽你的?說來聽聽。”

宿風笑道:“梅貴太妃的名節,全在麗妃娘娘一張嘴上,逝者已矣,王爺不想讓貴太妃揹負罵名吧?王爺日後在京中還要做人,還有王爺的後世子孫……”

安王一拳砸在蒲團上:“宿風,你欺人太甚。”

宿風悠然笑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違。”

褚文鴛在旁不說話,心裡急速打着主意,安王攝政宿風輔國,皇上豈不是個傀儡,那我這個太后就成了擺設。

安王和宿風脣槍舌劍討價還價,褚文鴛低着頭暗自盤算。

從早晨到黃昏,無數次交鋒,你來往往,三人終達成協議。

第二日,梅貴太妃薨,皇宮舉行了隆重的葬禮,追封爲皇后,諡號端敬,與先皇合葬於西山康陵。

然後是爲時半月的籌謀,安王拜訪皇族世家,褚文鴛之父褚修石,則去各位重臣家中走訪,宿風拜訪武將,期間去楊監軍府上負筋請罪,楊監軍樂呵呵看着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宿風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楊監軍感嘆道:“當年英國公思念愛子,又沒有空閒,更怕你杖了寵愛胡作非爲,總是我替代前往,有那麼幾年,你就一直將我當做父親,看你眼神殷切,我也沒有揭破,後來你與我的感情比與生父還好,英國公也眼紅,爲此還責怪過我。”

宿風趴在地上:“不止那幾年,在我心中,一直視您爲父,以後也是。”

楊監軍扶起他來笑道:“既視我爲父,聽我一句勸,新皇登基後,就成親吧,老大不小的了。”

宿風想着青艾,笑說道:“我也想成親了。”

褚文鴛暫居重華宮,太后居所長春宮修繕一新,等着她去居住。褚文鴛這日仔細察看過,又挑幾處毛病,衆多服侍的人簇擁着,搭了碧瑩的手出來,站在高高的石階上,遠遠望見寧壽宮,冷笑道:“過去瞧瞧。”

進了宮門,凋敝冷清之氣撲面而來,想來安王再未踏進此處,宮中的人也就生了怠慢,檐下都掛了蛛網,碧瑩站定了喝道:“主事的人呢?麗妃娘娘駕到,還不快來回話?”

有一個宮女匆匆跑了出來,彎腰施禮,褚文鴛笑問:“你叫什麼?”

那宮女低頭回道:“奴婢秀禾。”

褚文鴛點點頭:“蘇芸,你可認得?”

秀禾回道:“認得,是原來的風儀女官。”

褚文鴛哦了一聲:“那麼,你可聽她提過一個叫做青艾的?”

褚文鴛富於心計,觀察蘇芸和青艾象是舊識,心中存了疑問,今日察看長春宮心中暢快,出來望見寧壽宮,想起梅妃之死,心中得意,特來一問。

本是隨意一問,秀禾身子一顫面現驚慌,褚文鴛瞧出端倪,又問一句:“怎麼?你也認得?”

秀禾慌忙搖頭,褚文鴛對碧瑩一歪頭:“帶她走。”

也沒費什麼周折,幾針下去,秀禾哭着道:“青艾原來是爲梅妃侍寢的宮女,有一夜不知怎麼惹惱了貴太妃,被下令杖斃,都死了的人,怎麼可能還在人世。”

褚文鴛笑問道:“那麼,秀禾與這青艾,可和睦嗎?”

秀禾道:“親如姐妹。”

“好。”褚文鴛喚她走到近前,面授機宜。

臘月初七夜,皇宮傳出喪鐘,天授帝駕崩,臘月初八,唯一的皇子尉遲攸登基,是爲惠靈帝。

惠靈帝登基大典上,褚文鴛着太后朝服,抱着惠靈帝端坐於龍椅之上,沉聲宣佈先皇臨終前口諭,立皇子尉遲攸爲帝,安王尉遲謙攝政,英國公宿風與相國褚修石爲輔丞。

安王和宿風一驚,瞧向站在文武百官前列的褚修石,褚修石短暫詫異後,面色如常。

宿風知道是褚文鴛早就打好的算盤,一笑且由她去。

安王暗恨不已,想起那日由褚文鴛帶領着,由大明殿地道前往帛財坊,打開地道上去,滿院子都是趴伏的屍體,推斷是皇上突然遇刺,趙琉自覺難逃干係,毒殺所有人後懸樑自盡。

安王推開東邊寢室大門,就看到自己的母妃抱着尉遲勳,臉上掛着微笑,因是冬日天氣寒冷,她的面容宛然如生,依然美麗慈和,安王卻覺得噁心,他朝身後厲聲說,都不許進來。

瞧着牀上地上凝固成黑褐色的血跡,安王蹲在地上乾嘔了許久,才起身掰開梅妃的手,梅妃的手摟得很緊,好象懷抱嬰孩一般,尉遲勳伏在她懷中,面色安詳,安王將梅妃的屍身掀在一旁,咬牙朝尉遲勳的臉掌摑過去,左右開弓,一掌接一掌,直到聽到咔擦一聲脆響,尉遲勳的脖子折斷,安王才停了手,拿過一牀被子將梅妃屍身連頭帶腳裹住,扛起出門進了地道。

梅妃喪事後許多個日夜,安王眼前總晃動着自己母妃和皇兄摟在一起的身影,他無數次嘔吐,無數次從夢中驚醒,他對誰都不能說,他只能在心中,不斷噁心着自己。

他瞧着麗妃,以後爲堵她的嘴,還得對她虛與委蛇,再看向龍椅上明黃色襁褓中的嬰兒,你父皇欠下的債,不如你來償還。怎樣才能算是折磨?讓你幼年早亡還是膝下無子?無論如何,將來的皇位還得是我安王這一支的。

宿風也瞧着龍椅上的小嬰孩,這樣一張白紙,該怎樣描畫,才能免尉遲勳之庸之禍?怎樣才能內無憂患外無征戰?既要防止後族崛起,又要防止安王野心。要讓他強大,十分強大。

又想起了青艾,想她會怎麼說,別人深陷功名利祿,她爲何總能跳脫出去?從不同的角度看待問題?宿風脣角一翹,龍椅上小嬰兒的啼哭將他驚醒。

啼哭聲中,登基大典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