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瞧着鄒仝沉默寡言的模樣, 又想起俞噲,每日都在重複中度過,雖說是經歷劫難, 活着就好, 可既活着, 就設法活得好些。正琢磨着, 就聽到宿風幾聲咳嗽, 青艾心想,他有我在身旁陪着,他的病早晚會好, 鄒仝和俞噲,我得想想辦法。
想着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 瞧着鄒仝問楊太守:“楊大哥當日拍得他哪兒?”
楊太守指了指後腦勺, 宿風過來一把攥住青艾的手:“青艾要做什麼?”
白先生和薛文奇也停了說話, 看着她,青艾嘿嘿一笑:“是這樣, 有的人頭部撞傷以後會忘了過去,再撞一下就好了,我見過好幾個。”
宿風皺眉問:“在哪兒見的?”
青艾心想,我能告訴你我看的電視劇嗎?宿風問道:“再拍一下更傻了怎麼辦?你如何跟蘇芸交待?”
青艾將石頭扔了,嘟囔着道:“總是要想辦法的。”
白先生在一旁道:“這大腦可能鍼灸嗎?”
青艾眼眸一亮:“我試試。”
“試試?”宿風瞧着她, 青艾一縮脖子, “我再想想辦法。”
薛文奇喊一聲阿河, 笑對阿河道, “打兩隻野物來, 給國夫人做試驗。”
阿河答應一聲去了,青艾笑說道:“姊夫越來越聰明瞭。”
“我本來就聰明。”薛文奇俊臉微微有些發紅, “只是過去你們不將我放在眼裡。”
青艾笑道:“阿姐肯將你放在眼裡就是了。不過,這次多虧了文奇。”
白先生點頭道:“文奇兵行險招,很是厲害。”
青艾瞧着宿風,意思是文奇立了大功,你也誇誇他唄?宿風微微笑了笑:“非如此,能做我們家的女婿嗎?”
薛文奇笑道:“就當是誇我了。”
說笑了一會兒,幾個男人開始商量如何經過蒲州城,青艾閒閒坐在一棵大樹下,聽得昏昏欲睡,有宿風在,她萬事不再操心,瞧着宿風的側臉想着他剛纔的話,他們家的女婿如此難做,那凌薇長大了,不知會嫁得怎樣的夫婿,想着想着就笑了。
幾個男人商量了一會兒,似乎沒什麼好辦法,一時間陷入沉默,沉默中薛文奇道:“對了,方羽環……”
衆人一愣,楊太守一拍手:“是啊,她死了,估計她的妹妹不會讓她葬在衛國,定要送回京城安葬。”
青艾問道:“方羽環死了?怎麼死的?”
薛文奇大概一說,青艾嘆口氣,死了就死了吧,褚文鴛雖霸道,卻有可取之處,這個方羽環,再留下去,果真是個禍害。
就聽白先生喊一聲戚貴,讓他帶人到山下查探,一個時辰後戚貴回來,離蒲州城三十多裡外,來了一隊人馬,隊伍中間是一輛拉着靈柩的馬車。
白先生吩咐他去最近的村莊買來白布裁成白衣。
算着時辰來到山腳下,遠遠來了一支隊伍,人馬俱是一身縞素,城門大開,隊伍走了進去,他們三三兩兩混在其中,也往城門裡走,出了城門則迅速隱蔽,城外集合,
衛人身形高大,青艾夾在隊伍中,瞧着十分矮小,低着頭剛進城門,前面一位帶兵的校尉騎馬迴轉身,正好瞧見她,喝一聲:“怎麼沒見過你?擡起頭來。”
青艾一愣,頭垂得更低,宿風緊跟在她身後,手已緊緊攥住袖中匕首,就聽前面馬車中一位威嚴的女聲問道:“張校尉,何故大呼小叫?免得驚擾了亡魂。”
張校尉忙下馬稟報:“隊伍中混進了可疑的人。”
有人掀開馬車車簾,一位女子望了出來,青艾一擡頭對上她的目光,正是當年街頭偶遇,和宿槿當街砍殺的方羽娉。
青艾一閉眼,心想完了,此時己方人馬泰半進城,若是城門一關,只怕凶多吉少,就聽一聲唿哨,有人正迅速靠近,劍拔弩張之際,方羽娉說道:“那是本宮跟前伺候的人,城外休息的時候,本宮讓她下車引領亡魂,此乃本宮家鄉的習俗。”
說着話對青艾一招手:“來吧,上馬車來。”
青艾攥緊了拳頭,宿風低聲說不可,青艾心想,瞧着方羽娉並無惡意,不如一試,趁着宿風不注意,疾步跑了過去,宿風待要去追,被薛文奇緊緊拉住。
青艾上了馬車,方羽娉一笑:“不想在此遇見國夫人。”
青艾咬牙道:“我們走投無路,請王后救命。”
方羽娉點點頭,吩咐道:“張校尉,繼續趕路,不可再生事端。”
張校尉應一聲是,招手命隊伍繼續前行。
青艾說聲多謝,方羽娉嘆口氣:“當日本宮聽到五萬將士被坑殺,也是一夜無眠,我雍朝何時如此慘烈過?是姐姐告的密,她已經瘋狂,我攔也攔不住。今日能救幾個人,也算是爲她贖罪。”
青艾不想當日那個蠻橫瘋野的方羽娉,竟如此深明大義,笑笑說道:“王后和當初,竟是判若兩人。”
方羽娉笑笑:“遠嫁他鄉,總想起當年瘋玩瘋鬧,那樣無拘無束,再回不去了。深宮寂寥的時候,兒時的夥伴,頭一個就想到宿槿。”
青艾也笑起來:“睿兒,還好嗎?”
方羽娉笑道:“孩子很好,我這一生,因這孩子,也圓滿了。”
青艾瞧着她,方羽娉道,“想來國夫人也知道,我這個王后只是個擺設,我本以爲今生註定孤寂,臨行前王上帶孩子來送行,讓我做一個好母后。”方羽娉低了頭,半晌擡起來,“他讓我做的,我只能竭力做到最好。”
青艾心中嘆氣,方羽娉又道:“整個定國侯府還要依仗着我,再難熬,我也得熬着,身旁有一個孩子,時光也過得快些。”
不大的功夫,隊伍出了城門,隔河相望,即是雍朝疆土。
跨過界河,兩個時辰後經過小方盤城,方羽娉令隊伍歇息,青艾聽到外面傳來約定好的信號,笑說告辭。
臨下車前,方羽娉拿出一個包袱遞給她:“此乃安王與王上來往信件,我都帶了來,朝堂之上可做憑據。”
青艾福身下去言道:“王后深明大義,乃是兩國之福。”
方羽娉搖頭笑道:“我沒有那樣偉大,只是我小時,也曾嚮往馳騁沙場,是以舞槍弄棒到處惹禍,這次的戰爭,我對安王很是不齒。”
衆人會合後,青艾瞧着宿風臉色,過去默默攥住他手,就聽他吩咐道:“我們到城外等候,戚貴帶人到太守府,活捉方天成。”
城外昔日紮營處,山腳下隆起一個大大的山包,山包上野草萋萋,衆人靜靜站着,誰也不說話,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山風過耳,風中似乎夾着當年軍營中年輕活潑的說笑之聲。
遠遠有馬蹄聲傳來,走得近了,戚貴從馬上扔下一個人來,綁了手腳口中塞着襪子,戚貴拎起他後衣領,推搡着來到山包前,一踢腿彎,讓他跪了下來,抽出腰刀瞧着宿風,白先生在一旁道:“先等等,我要問他幾句話。”
襪子拿出來,方天成嗆咳幾聲,不等問話急急說道:“大將軍,下官冤枉,怎能做那樣缺德的事,人都好好的,這個山包是假的,埋了些盔甲衣物和戰馬障人耳目,除去害怕跑了的,都在阿爾金山谷裡住着,領頭的是李參將,下官隔些日子就派人送些糧食過去,小方盤城庫糧都耗盡了,這些日子剛逼着城中大戶捐了些,大將軍回到朝堂,跟戶部說說,免去下官私用庫糧之過,下官就心滿意足了。”
宿風瞧着他有些發懵,多希望他說的是真的,旁邊薛文奇道:“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萬一你在阿爾金山設了埋伏……”
方天成急忙說道:“下官的兄長名叫方福成,大將軍可記得?”
宿風點點頭,方福成原是軍中馬伕,因養馬技藝好,多年不能歸鄉,一日宿風路過馬棚,聽到他一邊刷馬一邊絮叨,說惦記家中老孃幼弟,卻不能回去。宿風喚來他仔細詢問,當時就給了足夠的銀兩命他退伍,方福成千恩萬謝走了。
方天成又道:“兄長回鄉後,手中有銀兩,又仗着養馬的本事,家中越來越富裕,兄長娶妻生子,下官潛心讀書,中了科舉,家中一直供着大將軍的長生牌位,下官沒齒不敢忘,上次安王爺下令後,下官就琢磨着怎樣能保住腦袋,又能不忘恩負義,下官怕死……”
方天成絮絮叨叨中,宿風展顏微笑,突然出聲道:“我寫的字不錯,寫一幅給你,回家掛着吧,我還活着,就不要立牌位了,我還要長命百歲呢。”
方天成愣愣瞧着他,嘟囔道:“可那是長生牌位啊。”
宿風笑道:“長生牌位也是牌位,還是算了。”
衆人笑起來,笑聲中白先生過去親自爲方天成鬆綁,方天成愣愣站着,瞧着宿風帶人衝他一揖到地,忙躬下身去,連聲道:“不敢當,愧不敢當,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衆人謝絕方天成熱情挽留,連夜趕往阿爾金山谷,來到谷口已是清晨。李參將以爲方天成派人送糧食來,帶人熱情迎出,瞧見宿風白先生鄒仝他們,跪倒在地放聲痛哭。
宿風過去一個一個攙了起來,笑道:“稍事休整,我們全體出發,將安西城搶回來。”
衆人席地而坐,野菜湯泡幹饃,吃得十分香甜。青艾看衆人吃飽,將方羽娉留下的包袱遞給宿風,宿風拿出其中一封看了兩眼,青艾認真看着他說道:“還敢小瞧女子嗎?”
宿風瞧着信件搖頭:“不敢了。”
白先生在一旁放聲大笑,笑聲中宿風的耳朵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