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日,星期二。許源縣公安局小會議室,班子成員會正在召開。
會議主要內容是,學習領會省委、省公安廳指示精神,爲創建平安河西貢獻力量。會議由局黨委書記、局長楚天齊主持。
會議從早上八點半開始,在楚天齊傳達完上級指示精神後,班子成員分別談體會、講做法。
這樣的會議經常遇到,其實就是務虛會,就是爲了表現一種對上級的尊重態度。對於這樣的會,人們都已輕車熟路,一般都是講述上級指示精神對自己靈魂的重大觸動,接着結合分管工作提出幾條實施措施。然後局領導做總結髮言,辦公室把所有要點記錄,會後打印到文件上,這個會議就很圓滿了。
今天人們還按照這種理解,每人做了十分鐘左右發言,在不到九點半的時候,已經輪到了局長做總結的環節。往常的時候,局長都是不超過十分鐘時間,列出七、八條總結,再進行簡單強調,然後宣佈散會。
可今天卻不一樣,輪到楚天齊發言時,他先是對上級指示精神逐條逐段進行解讀,甚至對個別字詞也做了擴展。然後又大談平安建設的意義,從縣、市、省乃至全國層面來談。談完這些,纔開始做總結,而且每總結一條,還要進行展開說明和事例輔助講解。
對於楚天齊今天的做派,好幾人都不理解,不禁自問:這還是那個平時的楚天齊嗎?他可是最討厭在會上講廢話浪費時間的。儘管不解,但人家是一把手,衆人只得繼續坐在椅子上走神、喝茶水。但大家都是久經“會議”考驗的同志,坐功也是相當了得,喝了那麼多茶水,竟然沒有去廁所的。
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楚天齊才停下來。然後問道:“誰還有什麼補充,還有什麼事?”
幾乎每次開會,一把手都會問上類似的話,其實就是一種象徵性的尊重,並沒有人會天真的真要做補充。
就在好幾人合上筆記本,等着局長說“散會”時,卻有一個人說了話:“我有事彙報。”
其餘幾人都把目光投了過去,投到說話人身上,剛纔發聲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常務副局長曲剛。
“你有事?”問過曲剛後,楚天齊又把頭轉向其他幾人,“大家有上衛生間的嗎?要是有的話,就趕緊去,要是沒有的話,那就聽老曲說。”
衆人有的搖頭,有的說着“不去”。
見衆人給出了回覆,楚天齊又衝着曲剛道:“老曲,你說。”
曲剛清了清嗓子,開了腔:“我要向班子成員彙報一件事情,是關於對彬彬有禮文化集團有限公司調查的結果。二月十八日,縣局接到舉報信,信上舉報彬彬有禮文化集團非法兼併文祥、華勝、天際三家文化公司。收到舉報信後,經過向局領導請示,本着對各方負責的態度,組成了秘密調查組。調查組經過半個月的周密調查,已經掌握了證據,可以證明舉報內容屬實。因此,調查組建議,立即傳彬彬有禮公司董事長鄒彬接受訊問。”
在曲剛說話的同時,楚天齊靠在椅背上,看似在洗耳恭聽,其實卻在關注着大家的表情。衆人面上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但楚天齊覺得,恐怕有人內心未必如表面那麼平靜。
見曲剛停了下來,楚天齊說了話:“老曲,你是常務副局長,現在又分管刑偵和經偵,還是你先談談意見吧。”
“好。”,答過之後,曲剛繼續說,“從現在掌握到的證據看,彬彬有禮在兼併文祥、華勝、天際三家公司前後,相關手續及行爲異常,存在與相關經濟法律相背離的衆多漏洞,是違法的。所以,我贊同調查組的觀點,同意對彬彬有禮公司的領導進行訊問。當然,爲了最大限度的保護彬彬有禮的正當權益,現在宜秘密訊問。”
楚天齊接過了話:“老曲講完意見了,其他人呢?”
參加班子成員會的人,除了楚天齊、曲剛外,還有趙伯祥、常亮、孟克。雖然楊天明在現場,但他本身不是班子成員,僅是做記錄,並沒有發言權。
聽完局長的話,趙伯祥、常亮、孟克三人並沒有答話,而是盯着面前的水杯,並不表態。
掃視衆人一週,楚天齊微微一笑:“沒什麼難決斷的吧?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
提醒過後,還是沒人發言,楚天齊便直接點了名:“政委,你說說。”
趙伯祥清了好幾次嗓子,才道:“我還沒想好,再考慮考慮。”
常亮緊接着說:“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得好好考慮考慮。”
前面兩人都說要“考慮”,楚天齊便把目光投向孟克。
孟克見輪到自己了,先看了看兩位“考慮”人員,然後看向楚天齊,說了話:“如果事實果真像曲副局長講述的那樣,我同意對彬彬有禮公司進行訊問。”
曲剛臉一紅,接了茬:“孟組長,聽你的意思,好像不相信我的話。”
“曲副局長,你誤解我的意思了。”孟克神情嚴肅,“現在我對這件事的全部瞭解,僅是聽你所陳述的,我沒見到任何與此事有關的紙質或視頻證據。所以,我要做出判斷,也僅能參照你的陳述。如果讓我見到相關證據,我自然不會用剛纔那種表述。”
“那我誤解孟組長的意思了,不好意思。只是因爲現在是在秘密調查階段,還不方便透露更多的細節,請孟組長諒解。”說到這裡,曲剛衝對方歉意的一笑。
孟克神情還是那麼冷:“我是紀檢幹部,能夠理解。”
楚天齊又說了話:“老曲、老孟都講過了,政委你想好沒?”
“還沒想好。現在什麼紙面的東西都沒有,就讓講意見,確實很難。”趙伯祥一笑,“那怕能適當提供一些,也纔好做出直觀判斷。”
楚天齊把頭轉向曲剛:“老曲,有能出示的證據嗎?”
“現在也僅能出示這封舉報信。”說着,曲剛從筆記本封皮套取出一張打印紙,遞給了趙伯祥。
趙伯祥接過來,看過上面的內容,笑了:“曲副局長,僅憑這個,你就對彬彬有禮進行了調查?”說着,他把這張紙遞到孟克面前,“孟組長,你看,只是一封匿名舉報信。”
孟克沒有去接,而是在紙張上面瞟了一眼,道:“我剛纔說過,我的建議,僅是依據曲副局長陳述做出的。”
孟克的意思很明確,如果你曲剛說的屬實,那我就支持。如果有偏差,那也是你曲剛造成的,我沒有任何責任。同時他也表明一個態度,你曲剛別想套我,你趙伯祥也別想拉同盟。
碰了一個軟釘子,趙伯祥只得訕訕的收回了伸出的胳膊,又把那封舉報信看了又看,然後道:“先不說是否有所謂的證據,也不講證據是否經得起推敲,但僅憑這麼一封匿名舉報信,就去調查一個省重點文化企業,顯然是違反相關規定和程序的。既然調查方式不符合規定,我想後面的步驟也就經不起推敲了。因此,我不發表意見。”
“我贊同政委的意見。在調查別人所謂的違法時,我們卻採用違反規定的做法,這是執法犯法。”常亮跟着附合。
“政委、常副局長,雖然這是一封匿名信,但上面反映的事情如果屬實,那麼這就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就可能關乎三個企業的興衰,關乎幾百上千名職工的權益,所以我們必須要重視。正是考慮到這是匿名信,所以我們才採取了秘密調查方式,這也是儘可能在保護各方的應有的權益。”曲剛做着解釋。
趙伯祥一笑:“老曲,你也是多年的老刑警了,怎麼全是用的‘如果’、‘可能’這樣的推測詞語,這也太不嚴謹了吧?我們應該時刻牢記‘以事實爲依據’這個準則,一切靠證據說話,而不是臆測。”
“秘密調查,就是爲了取得相關證據。”曲剛針鋒相對。
“取得證據的手段,也要合規合法,否則就是無效的。我想問你,你所謂的秘密調查合法嗎?”說話時,趙伯祥帶着不屑的笑意。
“篤篤”,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爭論。
看着門口,楚天齊向楊天明示意了一下。
楊天明馬上起身,到了門口,拉開一條門縫。
忽然,衣服口袋傳來輕輕振動,楚天齊偷偷掀開袋口,看到手機屏幕上跳出了幾個字——“連已到手”。楚天齊不禁心中大喜。
很快,楊天明走回到楚天齊面前,輕聲耳語了幾句。
楚天齊說了句:“讓他們進來。”
楊天明點頭,立刻到了屋門口,衝着外面說了聲:“進來吧。”
屋門打開,一行人魚貫走了進來,共有十多位。
“說吧。”楊天明對着當先之人說。
看出楚天齊是屋子裡最大領導,那個當先的女人向前一步,說道:“領導,我們是華勝文化公司的員工。去年公司領導把公司好多資產都轉給了一個叫騰龍的小歌舞團,致使我們被下崗,利益受到了損失,請領導給我們做主。這是我們的申訴信。”說着,把一個信封遞了過去。
楚天齊伸手接過信封,看了起來。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爲什麼早不申訴?你叫什麼名字?”
衆人目光“刷”的一下,都被髮話之人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