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若寒時,微冷十六歲

認識若寒時,微冷十六歲。

在那個一切都剛剛好的年紀,在那個薄涼淺暖的夢境裡。

那一年,應該是夏天。

微冷依稀記得自己是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連衣裙,坐在教室窗前畫風景。青翠碧綠的榕樹下,看到他騎車路過的身影。於是,他走進了她的畫裡,那麼風流端正,那麼波濤洶涌。

不一樣,他跟別人都不一樣。

他爲什麼可以有那麼明亮卻又悲傷的眼睛?他爲什麼讓人覺得如此親切卻又有着恍若隔世般的距離?他是誰?以後還會見到他嗎?我該如何執筆才能畫出他身上那份獨到的氣質?

微冷輾轉揣測着,從筆尖與紙的細微摩擦中傳出的音符再也無法保持寧靜祥和。這是什麼感覺?酸酸澀澀的,夾雜着細小微弱的喜悅。

有時候,愛情真的很簡單。總會遇到那麼一個人,那麼不經意的,就亂了你的思緒。

“瞎想些什麼?爲一個一面之緣的人。”微冷輕輕嘆息着,放下鉛筆,走到窗前,一眼望盡這座城市夜幕下的繁華與奢靡。

不多時,別墅的門禁系統亮了綠燈,三輛紅色的法拉利正緩緩地開進院子,是哥哥回來了。微冷閉上眼睛,抹去嘴角難得一見的一絲笑容,恢復她一如既往的冰冷無情。哥哥,哼,可笑!這個害得她家破人亡,殘暴陰險無惡不作的男人,居然會是她的親生哥哥。

蘇闊海這幾年生意做得不錯,財源廣進,坐擁半城之富。人吃胖了一些,眉宇之間越發顯得睿智大氣。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正在重走陳永超的舊路,兩岸全是無底深淵。可是金錢誘惑的滋味,沒有誰可以抵擋。陳永超是,丁逸博是,他蘇闊海也是。

提到丁逸博,他心裡難免有些窩火。明爭暗鬥了這些年,彼此都想把對方置於死地卻又無能爲力。平日裡大大小小的衝突倒也習以爲常了。關鍵是現在兩家企業都在逐漸漂白的過程中,像一些收保護費,買兇殺人這樣蠅頭微利的行當都漸漸退出了,但利潤極高的毒品生意和走私生意卻是誰都不想放棄。走私生意還好說,各幹各的,用着不同的港口和碼頭。毒品生意就不行了,因爲毒品生意一直都是由興安會負責具體操作的,而當初平分天下時立的和約因爲太過匆忙很多細節又都沒說清楚,所以興安會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兩位會長,共同管理,平分毒款。剛開始時還好,丁逸博要靠他的關係,什麼事情都還問問他的意見。到現在,這會裡的大小事務,基本上都是姓丁的說了算。會裡的兄弟都是丁四的老下屬,對丁四言聽計從。自己這個名譽上的二當家別說是下個命令了,就是想安插幾個自己人都十分困難。

“興安會是上文黑幫產業的根基,在這麼被丁四霸佔下去,別說分毒款了,可能連自己這半壁江山都坐不穩了。一定要想個對策才行。” 蘇闊海思索着,不多時,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1996年8月7號,星期日,晴。

微冷照常去看心理醫生。

那天下午,天湛藍,秋風微撫海面。

她心情不錯,便提前啓程去了心理診所。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要開門出來。一瞬間,有時間停滯的錯覺。她擡頭,正好撞上那雙深如暗海的眼睛,冰涼,但竟讓她不自覺的笑了。

他大概要比她高出一頭,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她明亮的鼻頭和微笑的酒窩,一時間有些癡迷,那感覺,像是恍若隔世的重逢。

擦肩而過

短短几秒鐘而已,他覺得,她很好。

短短几秒鐘而已,她已是兩頰飛紅,心跳如撞鐘。

他坐在回去的車上,想着剛剛的場景,不自覺微笑。

“瞎想些什麼?爲一個一面之緣的人。”他輕輕嘆息着,望向窗外秋風微撫的海面。

有時候,愛情真的很簡單。總會遇到那麼一個人,那麼不經意的,就亂了你的思緒。

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相遇,那位畫中的男孩。

安排的時間還沒到,護士讓她在等候室裡稍等一下。隨手翻閱桌子上的患者登記冊,竟然看到他的照片和名字 。“丁若寒! ” 原來他就是丁若寒,她曾無數次在同班女生帶着仰慕與嫉妒的八卦中聽到的名字。

“還真是有那麼幾分桀驁不馴,落拓不拘的氣質。”手撫上照片中的臉,在心裡給他一個肯定。

“他一定也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吧,若不然怎麼可以有如此悲傷的眼睛。“ 微冷出神的看着登記冊上的那張一寸照片,照片中的少年彷彿帶有某種魔力,讓她移不開眼睛。

一個小小的邪念爬上心頭,她擡頭,拿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環視了下四周,然後撕下了那張照片……

後來,當她再次看到他時,他正攬着一個出水芙蓉般的女孩子在落葉滿階的校園裡漫步,那一雙幸福的身影,惹得路人都頻頻回顧。

那個女孩,就連寂寞寧靜如蘇微冷這樣的人,都是知道的:安若。

校舞蹈隊主力,她跳的《天鵝湖》拿過全國舞蹈比賽的一等獎;靈感樂隊主唱,每場晚會,她那寂寞如溼衣如蟬蛻的聲音總能輕而易舉的觸碰到每一位聽衆的心;她喜歡穿着素色的長裙,坐在圖書館裡安靜地看書,偶爾用手把散落額前的幾縷長髮扶回耳際,這樣的場景微冷也曾無意中見到過,確是一幅如畫的風景。

“他一定很幸福” 這樣想着,她微抿了嘴,用筆在宣紙上一筆一劃的寫下他的名字,又一筆一劃的擦掉。

可是,他並不幸福。

雖然只是十七歲的青澀年紀,他已經走馬觀花的換過好幾任的女朋友。倒也不是薄情寡義,只是他始終都無法全心全意的付出自己。初遇安若時,他第一次肯定的覺得:就是她了,這個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女孩子。但是,那些空虛寂寞孤獨無助的情緒卻依然和他死死糾纏着,並未有離去之意。

安若喜歡他。

她的生活,其實並不全是旁人口中談論的那樣光鮮亮麗。她沒有殷實顯赫的家境,沒有可以施展才華的舞臺。就算歌唱得再好,舞跳得再美,她也圓不了自己的音樂夢想。

父母最初把她送到這所貴族學校,目的就是爲了釣金龜婿。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對美好愛情和事業目標深信不疑的小孩子,不肯低頭就範。漸漸地,種種關於未來的夢想被現實一次又一次無情的打破,她開始意識到自己擁有的那些所謂美好和才華都抵不過周遭隨便一位同學殷實顯赫的家境。

追她的男生是很多,有時候隨便送一條項鍊就值她半年的生活費,但她真的不想拿愛情去換那一場繁華夢。在奢靡華貴的環境裡恪守着自己的清貧和夢想,很難。就在她覺得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是他及時的出現了。像是童話故事裡前來營救公主的王子,從越陷越深的沼澤裡把自己解救了出來。

看到他的第一眼,安若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朋友們都說他們很般配,才子佳人,金童玉女。

可是誰又知道:每一對天作之合,都走的曲折。

下週,下週該接到唐樹哥哥的信了。哎,又忘了,上封信他說高三了,特忙,以後可能沒有時間寫信了。

翻開相冊,看到和他在鄉村田野上的合影,有些懷念,懷念那段住在鄉下的時光。那段時光裡,雖然沒有寶馬雕車錦衣玉食,但卻因爲他,而過的平靜安逸。他曾是自己寒日裡的陽光,分別以後才知道有多麼不捨。

還記得那年夏日裡陪他去地裡看守瓜棚,一起坐在低矮的房檐下吃西瓜;還記得他教自己畫蘋果時仔細認真的樣子;山坡上一起放羊,數來數去怎麼都少了一隻,他毅然分了自己家的一隻給她,回家後隔着矮牆聽他被罵;學堂裡,她被一羣同學圍在角落裡嘲笑:小啞巴,是他走過來呵散了他們,在別人的嘲笑聲中,勇敢的牽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回家;桌前的這張合影,是阿豪哥去鄉下看她的時候拍的,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相機,一直如照片中拘束而緊張的笑着……

他是除了阿豪哥以外唯一一個無條件對自己好的人,那麼明亮而直白的流露着對自己的喜愛。雖然,她還有些不確定這份感情到底算是什麼?按書上說的,應該就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可是爲什麼? 來的信越來越少,寫的字也越來越短。

今天週五。每逢週五,古家豪都會來學校接她放學,他總是說:“ 古媽媽想你了。”

微冷調皮的笑:“你不想我嗎?” 最後的手語在他心臟的地方輕輕點一下, 那麼輕巧自如,也只有和他。

“阿微,你是天蠍座對吧?”

“是的,怎麼了?”

“書上說天蠍座今年走戀愛運吆! ”

“我不信那個東西的。” 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多少藏了些期許的,在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季節。

她後來偶爾回想起這一天,覺得起初自己期許的人,應該是唐樹吧。因爲畢竟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正擁有與她無關的幸福。

古家還住在老城區的院子裡,古媽媽因爲思念已經去世多年的古爸爸,一直沒有搬家。

微冷很喜歡那些留着歲月痕跡的樓房和爬滿青藤的磚牆。最喜得是,古宅前不遠處,還有一方小小的荷塘,夏日裡的荷花遮天蔽日,美不勝收。所以她一到週末就愛往古家跑。連古媽媽都說:倒像是我家的女兒了。

古媽媽很喜歡她,也心疼她兒時不幸的遭遇,一直像女兒一般的疼愛。她也覺得,這個恬靜安逸的小院子,比起哥哥極盡奢華的臨海別墅,更有家的感覺。

古家的院子裡種滿了花花草草,尤其是紫色的薰衣草。古媽媽說那是她和古爸爸的愛情:是在他們還年少的時候,出門遠行的古爸爸曾送給她薰衣草。過了很久以後古媽媽才知道,原來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每每說起這件事,古媽媽的臉上都會露出少女般天真幸福的笑容,彷彿又回到了那些青蔥歲月裡。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吧,微冷聞着薰衣草的幽香,看着古媽媽臉上微風薄醉的笑容,開始有些嚮往愛情……

可是那一年,她的愛情並沒有像書中說的那樣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卻是漸行漸遠漸無書。第一次沒有按期收到他的信的時候,心裡有些小小的糾結,忍不住寫了信問原因,卻只得到一個“忙”字。

這會想起來,唐樹已經半年沒有來信了。他曾經在信上說過無數次很想她,她回他:想我就來看我吧。

但是他並沒有來,信反而越來越少了。

其實他來了,存了很久的錢,坐了很遠的車,想給她一個驚喜。可是當他按着她給的地址站在那座富麗堂皇的臨海別墅前時,終是沒有勇氣按下門鈴。他可以不在乎她是個小啞巴,可是,就算她是一個小啞巴,貧窮如他,還是配不上她。

回去後,他開始更加努力的讀書。高考,是他擺脫貧窮的唯一的機會。他想着等自己以後有房有車有花園的時候,就配得上她了,就可以回來娶她了。

卻忘了問她:這是不是她所在乎的。

信越來越少,微冷覺得他說話的語氣都不再那麼熱切了,他肯定是厭倦自己了。不,不會的,也或許他真的是太忙了。 忙? 她望着那個“忙”字, 記起一本書上曾說過:當一個人對你說他忙時,就等於想你宣告:你對他並不重要。想到這裡,微冷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她那麼沒有安全感的一個人,她那麼渴望關愛的一顆心。一個“忙”字,便被打的潰不成軍。

爲什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他不再重要了?

她把他寫給她的那些信從書櫥裡抱出來,整整一大箱。一封一封的拆開,一字一句,小心翼翼的讀着,試圖找出關於他感情變化的蛛絲馬跡。

“WDXFZNNL ” 以前怎麼都沒有注意到,這串寫在每個信封粘貼口內側的小小的字母。近乎絕望的微冷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把它們一筆一劃的抄下來,反覆揣測着,卻怎麼都讀不明白。

要不然寫封信問問吧,還是算了,他高三了,那麼忙。或者根本就沒什麼意思吧。

慢慢的,這沒有出口的情愫,便一點一點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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