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微冷回來了

可是微冷,她再也變不回從前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孩子了。

她的童年至此完結,長大,有時候真的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一頁翻過,滄海桑田。

她變的好安靜,安靜的好可怕。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眼睛裡滿是冰涼仇恨的目光,讓人在炎熱的夏日裡不寒而顫。

母親的葬禮過後,她給自己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囊背在肩上,死死拉住外婆的手,表示着她要跟外婆走的意願。

蘇闊海去車站送他們,他的手臂上還打着繃帶,望着妹妹看他的目光,心裡又是一個寒戰,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這個孩子,恨他!

“也好,想走就走吧,平靜安逸的生活比什麼都要好。”心裡這樣想着,便沒有挽留。

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五年的時光呼嘯而過。這期間,除了逢年過節派人送些東西過去,蘇闊海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個妹妹。

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大,事情越來越多,總是在忙,或許也是刻意,他想用一味的忙碌來逃避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直到昨天,老婆給他生了個兒子,他才終於肯給自己放個假,把公司的事物全權交給古家豪打理,一心一意的照顧起老婆孩子。

把兒子抱在懷裡,看着小傢伙皺皺巴巴的樣子,心頭生出萬千喜愛。不知怎麼的,竟想起了小時候,也是在這樣的病房裡,他滿頭大汗的從外面跑進來,丟掉書包,興奮而激動着,小心翼翼的從母親手裡接過嬰兒。不知怎麼的,小妹妹看到他,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他就學着大人的樣子,慢慢的搖動她,邊搖邊說:“乖女兒,不許哭,再哭爸爸不要你了。” 逗得爸爸媽媽哈哈大笑。

那份從心底生出的柔情與喜悅,隔着久遠的時光飄蕩在心上,和此刻的心情竟是如此相像。

這纔想起來,一晃,已經有五年沒有見過妹妹了。

結婚的時候去請過她,之前她剛搬去外婆家時也時常去看望她,可是她都以一種遠遠超越年齡的倔強和固執,閉而不見。蘇闊海想起她臨走時那雙冰涼的眼睛,依舊覺得後背生風。

但是此刻,內疚和歉意卻在一瞬間全部涌上心頭,想起過往的種種,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虧欠她太多太多了。他想着要給懷中的這個嬰兒最好的生活,可是,妹妹呢? 他那個曾經無比乖巧可愛的妹妹,也是在剛剛來到人世的時候,便認識了他。

不管怎樣,那些不幸都已經過去五年了,即使不能遺忘,時光也總能淡漠一些強烈而洶涌着的情感吧。他心裡反覆思量着,還是決定把妹妹接回來,這樣,纔像是一個完整的家。他現在擁有了讓萬人敬仰和膜拜的一切:名望,聲譽,金錢,地位。可是卻越來越羨慕起尋常百姓的平淡無奇。

他去鄉下接她,一路上想着她小時候的模樣,十五歲了,都快要長成大姑娘了吧,見到了怕是要認不得了,該有多高了呢,是胖了還是瘦了……這樣想着,心情越發急切起來,不時的催促司機加快速度。三輛紅色的法拉利在鄉間狹窄曲折的馬路上奔馳着,呼嘯而過。

馬上就要到了,已經可以看到村口的那棵大柳樹了,開在最前面的那輛車卻驟然停了下來,這急轉的突變使三輛車差點抵到一起,車上的人因爲急剎車而劇烈的顛簸仰俯。

“ 怎麼回事?”蘇闊海從搖下的車窗裡露出一張韞怒的臉。

“ 蘇總,撞人了。”前面車上的保鏢趕緊跑過來通報。

“ 那你們幾個留下來處理一下吧,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縮回了頭,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對司機講: “ 我們先走。”

車子緩緩的從中間開出,跪在傷者身旁的那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女孩突然跑出來攔在車前,幸好車速並不快,司機緊急踩了剎車纔沒有傷到她。幾個保鏢緊忙把她拉開,她掙扎着,用那雙溢滿淚水和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車窗內的他,卻沒有一句話。

蘇闊海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阿微!沒錯,是她!那雙冰冷的眼睛,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的眼睛!

他幾乎是顫抖着從車裡走出來的,看到倒在血泊裡的老人,一瞬間天旋地轉…….

今天,鄰村有廟會。姥姥說羊崽子長大了該賣了,也該給阿微買件新衣服了。於是祖孫倆便牽着家裡那頭半大不小的羊羔去趕廟會,誰知剛走到村頭就……

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因爲搶救無效死在了醫院的手術室裡。等在門外的微冷不敢相信醫生的話,撲上去拼命搖晃着她的身體,痛哭失聲。但是,她竟沒有說一句話!

五年了,她依舊不說話。那麼五年來,她沒有說過一句話!蘇闊海立在走廊裡,突然之間萬箭穿心!

葬禮過後,微冷木木的站在姥姥的墓碑前,不吵不鬧,不哭不笑。蘇闊海走過去牽她的手,她也沒有反抗,就那麼木木的由他牽着,只是眼睛裡依舊是連綿不絕的憂傷。或許她知道自己已經無家可歸了;也或許時光真的可以淡漠一切;更或許是恨到了極致,唯有用淡漠來表達了。

村口臨行的馬路旁,蘇微冷不時的回頭張望着,始終不肯上車。

終於,在鄉間翠綠的麥田盡頭,出現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手裡拎着一袋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櫻桃,正匆忙的朝着她所在的地方跑來。

聽到他隔着很遠的距離呼喊她的名字,微冷的眼睛裡多出三分笑意。她停在那裡,身上揹着的唯一的行李,是那個少年送的畫夾。

這位少年叫唐樹,住在她家隔壁,平日裡待她是極好的。

還記得剛剛搬來的時候,村子裡的小孩子都嘲笑她是個啞巴,不同她玩,只有唐樹不會。他總是護着她,有什麼好東西都會讓給她,他還教給她怎麼畫畫。

於是她便天天跟在唐樹的屁股後面,久而久之村裡的小孩子都說她是唐樹的小媳婦。她姥姥每次聽到都會樂哈哈的笑,唐大嬸聽到了卻不樂意了,顯然她是不同意自己的寶貝兒子娶一個啞巴的。若不然的話,這份娃娃親,說不定還真的就訂了下來。

他停在她面前,氣喘吁吁。

“還好趕上了。 給。”他笑着把那嬌豔欲滴的櫻桃遞給她。

她接過來,拿到鼻尖上嗅一嗅,應該是很香吧,她也望着他笑了起來。

“到了記得寫信給我!再~~見~~ ”他追着已經開動的車子大聲的喊。

卻不知再見,又是何年何月。

初春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把額頭上的汗珠都變得晶瑩透亮,襯托着他青春俊朗的臉龐。

此刻因她的離開而微微心痛的感覺告訴他:或許自己是喜歡她的。就算有一半,是他對她遭遇和身世的同情與憐憫。

她溢滿悲傷的眼神總是那麼的冰涼,但是看着他的時候,卻又是那麼的明亮清澈。

車子平穩而緩慢的行駛着,窗外的風景由麥田平房逐漸變換成了高樓林立。她抱着畫夾緊貼着車窗坐着,望着窗外漸變的景色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她疲憊的睡着了,頭側依在蘇闊海寬厚的肩膀上,夕陽的餘光照進來,營造着溫馨祥和的假象……

車子到家時已經是晚上,蘇夫人早已在別墅院落的門前等待。

“這是阿嫂。”

藉着月色和路燈的灰暗光線,微冷便覺得她這位從未謀面的阿嫂有幾分眼熟。阿嫂微笑着接過她手裡的畫夾,喚她阿微。

待走進客廳的時候,微冷才證實了自己之前很不好的預感,真的是她:宋雅洛!

記得五年前,她和阿豪哥哥那麼的好,阿豪哥也要求過她叫她阿嫂。

不一會,古家豪也來了。

“阿微,終於回來了。”

他微微向前探低身子,給她一個擁抱。她伸出雙手緊緊抱住,眼淚就流了下來。是爲了他,爲了自己,還是爲了這久別重逢。總之這眼淚一出眼眶,就成洶涌澎湃之勢,再也剎不住車。

“好了,阿微咱不哭了,不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古家豪安慰了好久,微冷才慢慢收住眼淚。

“來,我給你介紹阿嫂。”

順着古家豪手指的方向,微冷這才發現,他身後跟着個光鮮亮麗的姑娘。

餐桌上,微冷靜靜的望着他:他看上去很好,意氣風發,沉穩踏實。除卻望向宋雅洛時,眉宇間若隱若現的無奈和憂傷。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微冷心裡困惑着,低頭吃一口米飯。

蘇闊海知道她喜歡畫畫,便專門騰出一間房子給她做畫室;並送她去上文市最好的貴族中學--翰林高級中學。

只是,她依舊一言不發。

任他在外面如何叱吒風雲,殺人越貨;面對這個孩子,他束手無策。

日子,還是要一天一天的過下去,就算佈滿了寂寞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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