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決子的氣息在佇立於天地間的巨大蓮花中逐漸衰弱,最後直至湮滅於虛無,再尋不到此人的半點痕跡。
一位名聲偌大的神遊境大能,就這樣輕飄飄的沒了。
大供奉的神念一直遊離在戰場各處,當他目睹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年輕僧人輕而易舉的結果了夷決子,和常曦對拼陣法底蘊還能略佔上風的他心神巨震,一時間身前疊加的諸多玄妙陣法出現了些許細小紕漏。
陣師之間的底蘊對拼尤其講究穩準細,但當這種底蘊對拼上升到煉虛境和神遊境以及動輒要分生死的層面上,總會或多或少的出現一些不可避免的紕漏,雖然這些不足掛齒的紕漏並不會從根本上影響到陣法運轉,但在如此激烈的生死搏殺之中,往往就能決定誰生誰死!
大供奉有心補救,但怎奈何雲墨、贏昭君和紅魚三人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氣的機會。贏昭君和紅魚兩名女子大供奉並不放在眼裡,但是手執飲魔劍的雲墨着實不是什麼可以輕易打發的叫花子,在佛門香火願力的助力下,此子距離神遊境也只不過隔着一張紙而已。劍雨劍氣無止境的澆撒在陣法上叮叮咚咚,讓他頭一次生出自己雙拳難敵四手的感覺。
在九華山浩蕩香火願力的幫助下,常曦身旁飛舞着數之不盡形似金色蝌蚪的陣法符文,如在天地間構築起一架通天的樓梯,與遙遠的九州靈氣產生共鳴。他一步步走上金光瀰漫的通天梯,體內澎湃氣機登樓登樓再登樓,同樣金色的眼眸中異色轉瞬即逝,洞察了大供奉陣法中的致命紕漏。
常曦嘴角弧度冰冷,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吶。
踏天獨行的常曦高舉月虹劍,腳下通天梯重新化作金光凝聚在劍尖,月虹劍晶瑩的劍身發出璀璨的光芒,劍尖狠狠刺在了大供奉身前陣法因紕漏而變得薄弱之處。
天地間就此響起一陣讓人齒冷的瓷裂聲。
最外層的陣法帷幕眨眼間變成一張龜裂如蛛網的空殼。
月虹劍靈面頰通紅的嘶吼着,劍勢一往無前,讓他彷彿再度置身於千百年前仙魔兩界的殘酷戰場。
常曦身上也呈現出半龍化,這一劍,註定所向披靡。
無數道魔氣升騰的陣法如同陽光下的泡影般一觸就碎,大供奉眼前有一片好似日出般的絢爛,奪目而致命。
一柄利劍洞穿了他的胸口,然後有第二柄,第三柄。
自以爲在陣法之道上已攀至頂峰卻不知是誤入歧途的大供奉當空跪下,形如枯木的雙手拼命揮舞,嘴中發出意義不明的淒厲嘶吼,似乎是想要抓回那些四散逃逸的生機。
最終二師兄雲墨手腕一抖,劍花如簇,將大供奉的身軀絞碎成漫天齏粉,成爲後世魔域史書上無足輕重的一筆。
在日出之前,魔域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名神遊境了。
渭水原高空之上,猛然炸響一聲宛如開天闢地的雷鳴。常曦和二師兄猛然擡頭,只見魔帝嬴政的身軀如同破麻袋般從漆黑的雷雲中墜落下來。他背後有如高山仰止的魔神虛影開始處處崩碎,尤其是胸口位置幾乎被整個洞穿,極爲駭人。
雷龍遊走的漆黑雲海中,浮現出大師兄的身影。
大師兄身前劍氣如墨,如仙人執筆潑灑出大好山河。
只是大師兄的情況也談不上有多好,沿着右手指尖滴淌的鮮血就沒有停過,一身白袍大半已成襤褸,手中由雲氣精華凝聚的長劍斷了劍舌劍鋒,渾身靈力也因爲虛浮而跌宕。
但無論如何,都要比嬴政要好出太多。
雲墨狠狠的嚥了一口唾沫,不可思議道:“大師兄怎麼這麼強?我觀大師兄的修爲應該是神遊境中期吧?就算是有菩薩賜下的佛門願力加持,也至於能把已是神遊境後期的魔帝打成這個模樣吧?這也太誇張了!”
贏昭君也是感同身受。在她的記憶中,嬴政就是魔域當之無愧的霸主,神遊境後期的修爲更是讓他無人可以撼動。本來就聽說這位青雲山大師兄的天賦比大皇子贏當辛還要強上數籌,眼下看來何止是數籌,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
他們四人中,只有常曦覺得一切都是再正常不過。
他很清楚大師兄究竟有着怎樣的實力,當時在他和大師兄聯手對抗酆都大帝時,就已經證明了太多太多。
因爲大師兄根本不是尋常的神遊境。
按照常曦的預估,現在的大師兄比起清瀾掌教的巔峰實力也已經相去不遠了!
“小師弟,魔帝已經被我打碎了心脈,但我也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這一切的一切,就由你自己來收尾吧。”
大師兄雲嵐看着握劍而微微顫抖的手,對常曦大聲道。
常曦躍上高空,一起跟在他身後的,有赫然出袖的洞幽、赤影、含光、清霜、不工和杏花枝六劍。
面對傷勢從未這般重的魔帝,常曦甚至不可大意輕敵的道理,他月虹劍在手,輕輕抖了個再尋常不過的劍花。
這種哪怕是初出茅廬的劍客都能輕易上手的架勢,被此刻的常曦使出,卻有一股無法言明的氣勢。
他左腳邁出踏在空中,腳下便有一道劍氣橫生將他穩穩拖住。然後他右腳繼續邁出,這一步是左腳邁出的兩倍距離。
他開始奔跑起來,步子越邁越大,在天空中奔若一線雷。
雷聲越來越大,漫天的雷霆開始降下,瀟瀟如雨怒吼着。
他一步疊勁,兩步蓄勢,三步後已如同有雷在身。
當常曦最後一步邁出時,他彷彿跨越了時間和空間。
人皇女子的紅衫虛影在常曦身後鋪展如畫卷,一同佔據畫卷半壁江山的,還有一條渾身滿是無盡威嚴的黃金巨龍。
蓄勢至巔峰之上的常曦在朝陽撕破黑暗的一瞬,躍起。
曾貴爲人族人皇的紅衫女子嘴角微笑,身形開始融匯。
氣機半絕的嬴政眼前模糊,他睜眼,只看到刺眼的朝陽。
還有一柄人皇遞出的劍。
這位統御了魔域近千年的帝王心中苦澀和不甘!
自己苦心算計千年,睜眼才知黃粱一夢!
他臨死前,猛然激活了皇城地下深處蟄伏已久的陣法。
璀璨無雙的人皇劍下,常曦目光寧靜,他輕聲着呢喃道:“我知道我還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知道彼此都該放下很多很多的成見。因爲不管是在九州還是魔域,在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很多需要和平的人們,還有很多屈身於黑暗中祈求着光明早些到來的人們。”
劍尖刺進嬴政的胸膛,常曦深吸一口氣,劍氣驟然激盪!
“這場延續了千年的戰爭,就在這裡結束了!”
渭水原的天空上升起第二輪新日。
佇立在蓮花頂的地藏王菩薩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是贏氏皇族最後血脈的贏昭君輕輕閉上雙眼。
九州嘉峪關,每日都習慣站在崑崙仙宮上遙望魔域邊境線的清瀾忽然心有所引。他窮盡目力看向魔域深處的方向,彷彿看到有一輪冉冉升起的新日。
隨着常曦這一劍刺下,遠在魔域前線駐紮準備隨時再對嘉峪關發動攻擊的魔族軍營,每一名魔族士卒通紅眼眸中的血色消散許多。每一座軍營上空盤踞的濃郁魔氣開始自發的消散,無數魔族士卒只覺得一直籠罩在心頭的陰霾沒有了。
軍營中有煉虛境大將閃現在天空中,漆黑鎧甲下的身軀劇烈顫抖,他伸出手,掌心中有這一攤黑灰,隨風飄走。
那原先是魔帝大人親自賜下的帶兵虎符。
常曦身形落下,看着從未有過的明媚陽光撒照渭水原,他心裡生出些許不真實的錯覺,他伸出雙手在眼前。
自己真的成功了?
他跪坐在地,靜靜的哭,又無聲的笑,像個孩子。
如約完成贏芷漁的生前遺願,冉叔叔的血海深仇得報。
他給了所有爲九州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們一個交代。
大師兄雲嵐和二師兄雲墨走來,各自按在常曦一側的肩膀,寬慰着這個視保護蒼生爲己任的小師弟。
常曦就這樣坐在滿是瘡痍的地上,沐浴在陽光下,對着贏昭君說:“我想把渭水原這裡種滿幽蘭花,可以嗎?”
贏昭君站在常曦身側,“那姐姐一定會很喜歡的。”
雲墨和贏昭君肩並肩,看了眼幾百裡外上頭上惶恐不安的當朝權貴們,扭頭看向贏昭君問道:“魔帝和另外兩大神遊境都已隕落,禍根全部根除,接下來你打算要怎麼做?”
贏昭君平靜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先要穩固朝政秩序,對於頑固派要一個不留的剷除。然後再命令前線的魔族大軍全部撤回後方,此後九州和魔域再無戰事!”
大師兄雲嵐笑着對贏昭君恭敬抱拳,似笑非笑着說道:“那今後雲某就要稱呼您一聲女帝大人了。魔域有您這樣賢明的君主,未來昌盛可期啊。”
贏昭君連連擺手,跳着躲開了雲嵐的這一禮,連忙說道:“大師兄你太見外了。此戰若非有你援手,勝負尚且兩說,小女如何受得起這一禮?”
佇立在天地間的赤色蓮花在一陣虔誠佛音中悄悄消散,地藏王菩薩一步踏出就隔空來到常曦身邊。
常曦仰頭看着這位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驚天動地的年輕僧人,他沒有因爲對方表現出來的駭人實力就拘謹多少,笑着問道:“是不是佛門中人修成菩薩真身後,都像你這般厲害?我瞧那夷決子在你手中連一點浪花都折騰不起來。”
地藏王菩薩嘴角帶笑,搖頭不語,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測。
他忽然問道:“之前在黃泉界時,你與酆都大帝說嬴政有打通人界和魔界通道的神通深藏地下,可是那個方向?”
地藏王菩薩遙遙指向皇城的方向。
常曦面色凝重起來,點了點頭。
贏昭君也在一旁連忙說道:“在之前的三日中,魔帝嬴政似乎覺得勝券在握,無意中將有關兩界通道的秘密說出。原來他們是以大皇子爲人柱,以血脈秘法打開了通往魔界的一條細小裂縫,這條裂縫會隨着汲取贏氏血脈的本源而逐漸變大,直至最後變成允許大軍通過的大小!”
地藏王菩薩聞言點了點頭,雙手合十着對贏昭君說:“方纔魔帝嬴政在隕落前的一瞬,他有一道秘法隔空打入了皇宮方向的地下極深處,小僧不察,沒能及時阻截,阿彌陀佛!”
大師兄雲嵐和二師兄雲墨忽視一眼,心頭有不好的感覺滋生,能讓魔帝在臨死前都要不惜傳出的東西,定然不善!
常曦慢慢起身,來到因爲激戰而春光乍現的紅魚身邊,從儲物袋中拿出一件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用靈力幻化出一匹高大的駿馬,栩栩如生,他把她攔腰抱上馬背。
“接下來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就不用跟着我們一路奔波了。連續幾日不眠不休的苦戰,連我這種鐵打的骨頭都險些熬不住,就更別說你這水做的身子了。”
常曦仰頭看着她笑道:“魔域今後會越來越好,逐鹿山也好,其他地方也罷,漸漸所有地方都會在陽光的照耀下。毒攻你就別再用了,像你這樣漂亮的女人不適合那種功法。今後做個好營生,再嫁個好男人,若誰敢說你半點閒言碎語,你就去找贏昭君,讓她派人撕爛他們的嘴。”
贏昭君轉過身來,點頭笑這道:“誰若敢欺負紅魚妹子,誰就是和皇族作對,魔域不容。”
馬背上,這位半輩子深陷魔道泥潭的漂亮女子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彎腰抱住這個許諾她美好未來的救命恩人。
常曦悶在兩團溫香軟玉中,艱難出聲道:“喘不上氣了。”
紅魚鬆開懷抱,常曦輕聲道:“再艱難的日子都會有挺過去的那一天,記住,好好活着,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她擦去眼角淚水,狠狠點了點頭。
常曦吹響口哨,靈力幻化的駿馬揚起前蹄,暢快的嘶鳴一聲,蹄下生祥雲,馱着背上女子踏上雲端向遠處而去。
常曦摸了摸臉頰,餘溫仍在,他輕聲道:“好香,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