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洶涌劍潮席捲渭水原的半邊天空,雲嵐的身形旋轉而出,兩隻勝雪長袖隨風獵舞,恍恍惚惚猶如天上仙人下凡。
雲嵐一騎當千,直奔嬴政而去,身形隨環伺在側的劍潮扶搖向上,恰到好處的出現在嬴政頭頂。修長如玉的五指攤開,掌心靈光鴻蒙,向着魔帝的頭頂簡簡單單的按下。
古人有云,仙人撫我頂,結髮授長生。
道家口口相傳的寥寥十字,讓時間無數人對修道成仙心生無限的嚮往。多少人走遍四海名川,不就是爲了千載難逢的仙家機緣,一睹真人風采,得到那嚮往已久的長生秒法?
但從黃泉歸來的雲嵐這一掌,顯然不是要授予魔帝嬴政長生法。他是黃泉界中統御羅酆山的北方鬼帝,論地位實力,絲毫不遜色嬴政半分。他這一掌是逆天而行,一手斷長生!
魔帝嬴政擡手以神通阻擋,但云嵐身上來自九華山佛門願力的金光卻在此時自行運轉,只須臾間就將嬴政出手的魔道神通化解大半威能,此消彼長下,讓雲嵐這斷長生的一掌結結實實的按在天靈頂上。
嬴政悶哼一聲,魔氣縈繞的身軀流星般墜落在渭水原,把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狠狠砸在夷決子和大供奉的胸口。
他們兩人心肝直顫,魔帝大人竟一個照面就落在下風?
雲嵐面無表情的凌空而立,垂在袖中的右掌鮮血流淌,俯瞰着渭水原大地上那處直徑千丈的隕石坑,默然不語。
他可不指望自己這和閻羅王手中判人生死的判官筆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斷長生”能一擊斃命。修爲到了神遊境這等層次,在不互相搏命的情況下,基本不會出現一擊得手就能瞬殺的情況。神遊境是第二步境界中最後的風景,距離能夠掌握天地法則的第三步大境界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若是浸淫其中的年頭足夠久遠,便總能悟出些這樣那樣的法門。
諸如方纔魔帝嬴政,被斷長生的一掌撫頂,那一掌蘊含了雲嵐無窮盡的殺機,若真毫無防備的捱上這麼一記,饒是神遊境的體魄的修爲,恐怕也難逃重傷的下場。但嬴政偏偏就是靠着浸淫神遊境許久才磨礪出的本能直覺,在自己神通被佛門願力破壞大半的千鈞一髮之際,將體內魔氣在自己頭頂和識海之間,接連佈下細密整整一千道的魔氣壁壘。
雲嵐的神念感知的清清楚楚,自己斷長生的神通在撫頂之後勢如破竹,但在沖毀嬴政佈下的九百九十七層壁壘後,終於後力不濟的消散於無形,讓嬴政只是受了輕傷,自己的右掌也因爲整整千道魔氣壁壘的反震而鮮血直流。
他自嘲的笑笑,“還是修爲不到家,要不然這一掌直接就能拍死嬴政,也好給二師弟和小師弟出口惡氣。”
雲嵐當空駐足遠眺九州的方向,仔細感知着自己那柄名爲偏愛的佩劍氣息。世界在他眼中,忽然有一條細細的紅線連接在他手上,另一頭似乎是延展至遙遠的九州崑崙山。
他面色有些奇怪,按理說自己當年隕落在嘉峪關,老爹應該會收回自己的佩劍纔對,怎麼此刻會在崑崙山呢?
但他真切的感知到偏愛的劍氣,剛想試着喚回,卻忽然怔住,剛剛微張的脣齒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因爲他再度感知到,自己的佩劍現在似乎在她手中。
那個當年當着崑崙星海部所有將士的面,哭喊着說不會再輸給自己的愛哭丫頭。
冉叔叔走了,她應該很傷心吧?
獨自挑起崑崙大梁的她應該很憔悴吧?
那就讓偏愛再陪陪你吧。
偏愛,偏愛。指劍也指人。
雲嵐嘴角溫柔,右手出袖,漫天雲氣劍氣在他匯聚手中匯聚成一柄鮮豔如血的劍。白衣執血劍,說不盡的風華絕代。
巨大的隕石坑中有漆黑如夜的洶涌魔氣平地而起,傳出氣急敗壞的怒吼,向着天空中的雲嵐暴掠而去。
大師兄雲嵐左掌攤開,無數細小而凜冽的劍氣游魚般在掌心中四處遊動,靈性十足,仔細聽竟真能聽見潮水之音,好似以掌爲河湖蘊養萬千劍氣。
真真切切的於方寸間彰顯天地造化之玄妙。
他把左掌摁在血劍上,將靈氣十足的劍潮附着於劍上,繼而輕輕一拉,割破手心,劍氣大潮頓時變成心悸的血紅。
雲嵐動作似緩實疾,如仙人舉劍,說不清多少道血紅飛劍似磅礴大雨傾瀉而下,大有將嬴政淹沒其中的架勢。
在夷決子和大供奉面前可謂君威掃地的嬴政臉色猙獰,看着眼前磅礴瀟瀟的血紅劍雨和大潮,周身跌宕起伏的漆黑魔氣前所未有的暴動,他此刻聲音讓人如同身置數九寒冬。
“魔神變!”
嬴政的冰冷聲音響徹整個渭水原,遠方天邊本來已經露出大半的魚肚白再度被黑暗吞沒,一道充斥着無盡邪惡的巨大虛影憑空出現在嬴政身後,如同世界上最不可逾越的山。
嬴政的眼眸中各種負面情緒交織如麻,他此刻背後顯現的虛影,是以莫大神通隔空請來魔界的魔神分身,其原理和道家龍虎山可以請下初代飛昇老天師的一縷神魂不盡相同。
此刻的嬴政的實力已經遠非之前可比。
和常曦等人陷入混戰的大供奉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據典籍記載,歷代魔帝都會這種可以隔界請下魔神分身的頂尖神通。這種神通術法固然威力驚人,但對施法者的消耗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從各種意義上都是柄雙刃劍。
這種壓箱底的神通一般唯有在背水一戰時纔會使用,但陛下在和那不知來歷的年輕人只廝殺片刻就使用了魔神變的神通。究竟是那人太強,還是陛下自知勝算不大?
嬴政的兩手突然變作魔氣森然的猙獰鬼爪,手背朝裡,手心朝外,做出一個似乎要強行打開一扇門的古怪動作。
他背後形如實質的魔神虛影也做出相同的動作。
血紅劍氣如珠,穿織出深厚簾幕。嬴政兩手上惡鬼般猙獰的尖銳凸起刺入血紅珠簾,漆黑魔氣與血紅劍氣呈現出分庭抗禮之勢。繼凸起後,他兩掌深深的刺入當空覆頂而下的血紅珠簾中,竟讓磅礴的劍氣雨幕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停滯。
那詭異的一幕就如同時間停止流動了一般。
唯一能讓周圍衆人知道時間還在流動的唯一證據,就是此刻嬴政雙掌與血紅劍氣接觸時發出的刺耳金鐵之音。
千丈高的魔神虛影力可拔山,兩隻粗有山峰大小的白骨臂膀刺入劍氣珠簾中,隨着嬴政的動作,向兩側驟然爆發出千萬斤不止的駭然巨力,狠狠撕開了這片血紅劍氣的珠簾,引發出一連串爆鳴不止的天地異象。
但是下一刻,還不等嬴政得意出聲,那霍然明朗的劍氣珠簾背後,那襲白衣勝雪執血劍的年輕仙人徑直向他走來。
嬴政連同他背後魔神虛影的雙臂都向兩側展開到極致,就彷彿像是他自己特意爲雲嵐打開了一道門。
年輕仙人擡手又是一掌斷長生,拍在魔帝嬴政的額頭。
雲嵐面無表情的道:“既然一掌不成,那就再來一掌。”
這一掌貫通了嬴政的身軀,甚至影響到魔神虛影的凝練程度,風雷之音綿延不絕,在天空中久久迴盪不息。
御使重傷未愈的歡喜悲憫兩大魔頭的夷決子臉色說不出的難看,他的對手是這個寶相莊嚴的年輕和尚。之前遠遠聽到他們似乎稱呼這個和尚是什麼菩薩來着,但他沒放在心上。管你是和尚還是菩薩,身在魔域你還能立地成佛不成?
夷決子滿頭冷汗,他現在感覺似乎有這個可能。
這個年輕和尚表面上看着似乎只有神遊境初期的修爲,至始至終也沒有用出什麼了不得的佛門神通。但對上已是神遊境中期的他,卻意外沒有落到半點下風,只是站在那念着讓他煩躁不已的般若經,就輕而易舉化解了他所有的攻勢。
夷決子瞧見魔帝嬴政似乎也沒在他的對手面前討到什麼好處,心驚之餘已經有了腳底抹油的念頭。他不是嬴政腳下最聽話的狗,只是一個被招安的魔宗宗主。本來他是想借二皇子的東風看能不能爲自己謀取更大的好處,誰能料到會深陷如今的泥潭局面。
他心中已經開始後悔,當初領他走上魔道的師傅在彌留之際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和贏氏皇族牽扯上瓜葛,否則必將爲自己和逐鹿山招來血光之禍。後來他沒有經受住贏氏皇族的威逼利誘,成爲了嬴政腳下一隻見人就咬的狗。
如今想回頭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牽扯太深,無法自拔了。
夷決子心中念頭急轉無數,一切卻也只是在轉瞬之間。夷決子張開雙臂,周身方圓百里之內的魔氣統統向他匯聚回去,被他全部注入進兩大魔頭的體內。兩隻面容令人不寒而慄的魔頭渾身如同被沸水燙過,無數巴掌大的燎泡似活物般密佈扭動着,那是被夷決子以陰穢之法強行催動的後遺症。
兩隻魔頭在夷決子近乎瘋狂的灌注魔氣中哀嚎,兩道軀體開始融合,兩張瘮人的面孔變成一前一後,來回翻轉,一會歡喜一會悲憫。但此刻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在無聲的哭泣。
夷決子的森然魔氣幻化成一襲鮮豔欲滴的大紅袍,披蓋在融合成一體的魔頭身上,宛如聊齋志異中的紅袍鬼魅。
身份和來頭都大的驚人的年輕僧人雙掌合十,看向紅袍鬼魅,目光再回到夷決子身上,輕輕說道:“本來小僧隨幾位施主來魔域,本無意開殺戒,就算你曾是無惡不作的逐鹿山的魔宗宗主,放下屠刀誠心悔改,未必不能改過自新。”
地藏王菩薩再看向不知是哭還是在笑的紅袍鬼魅,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神罕見的有了哀痛的波動,因爲他發現這由兩隻魔頭融合的鬼魅,其實是由無數佛門弟子的血肉煉製的。
他緩緩道:“但現在小僧改變主意了。”
“大言不慚,生死各有命,你想我死,你也別想活!”
夷決子將魔道功法催動到前所未有的極致,渾身被漆黑的火焰覆蓋,只露出猩紅雙眼,和紅袍鬼魅互爲犄角之勢殺向地藏王菩薩,他心中早有打算,只要重創這個禿驢,讓他再也追不上自己。他就立刻折身返回逐鹿山,對於魔帝嬴政,他自問已經做到仁至義盡!
地藏王菩薩一步踏出,肩上火紅袈裟自行飛出,在他腳下生出一條瑰麗無雙的赤色長河。菩薩步步生蓮,一時間洶涌的赤色長河中漂浮起一朵又一朵金色蓮花。
渾身漆黑魔焰升騰的夷決子強闖赤色長河,深入長河只十幾丈就渾身燥熱的彷彿要融化一般。赤色的河水拍擊兩岸,每一滴河水其實都是細小到肉眼無法分辨的佛門梵文。
夷決子耳邊驟然響起一陣佛唱低吟。
那是佛門中用以降妖除魔的楞嚴咒。
紅袍鬼魅身上徒生畸形六肢,拉扯起一連串的虛影掠過赤色長河,在無窮無盡的佛門願力包裹中,悲慘的嘶鳴出聲,以至於臉頰都開始如蠟燭般融化,更顯得恐怖可怕。
佛衣樸素的地藏王菩薩擡手打出淨業法印,一掌向前。
輕輕撫在紅袍鬼魅的頭頂,大慈大悲。
地藏王菩薩開口道:“你是由無數佛門弟子血肉鑄就的業障之軀,在夷決子的強行融合中誕生了真正的靈智,但你之前犯下的殺孽過不在你,莫要一錯再錯,回頭是岸。”
紅袍鬼魅發出一連串無比淒厲的哀嚎,體內強烈的殺孽和因爲無數佛門弟子血肉殘存的佛念天人交戰,終於在紅袍鬼魅蜷縮成一團後,心甘情願的沉入赤色河水中不見蹤影。
本打算上演一處聲東擊西的夷決子頃刻間心如死灰!
佛門楞嚴咒最後一字結尾時,菩薩腳下由袈裟所化的赤色長河中無數金色蓮花綻放出璀璨無比的光芒,河水頃刻間暴漲至千丈長寬,轟然拔高上青天,如有羣龍昇天。
深處河水中央被浩蕩而炙熱的佛門願力融化了半邊身軀的夷決子迴天乏力,才知道自己何等愚鈍竟自投羅網。
註定是逐鹿山最後一任宗主的夷決子最後發出不甘的怒吼:“你根本不是神遊境!”
面龐清秀如才踏入佛門的年輕僧人雙手合十,輕聲道。
“小僧從來沒說過自己是神遊境。”
延展千丈的赤色長河從各個角度扶搖上天,繼而在天空中合攏,猶如一朵盛開在魔域天地中的火紅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