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一羣烏合之衆!一盤散沙!”
天漸漸亮了,劉小熙帶着偵察排的戰士沿崎嶇的山路向山下走着。
遠處傳來激烈的槍聲和迫擊炮的炮聲。
秦智勇不無憂慮地說:“不知道郭隊長他們怎麼樣了?”
劉小熙:“放心吧,這裡的山我們太熟悉了,鬼子抓不住他們。”
老曹:“你們經常跟鬼子幹仗嗎?”
劉小熙頭也不回地:“那當然。”
老曹:“你不怕鬼子?”
周廣仁搶着回答:“我這妹子槍法好啊,一槍就打死一個鬼子,我親眼看見的。”
老曹和老楊聽了,吃驚地對望了一眼。
劉小熙回過頭看着周廣仁笑笑:“那算啥。”
老楊:“我說妹子,可千萬別被鬼子抓着,小鬼子都是畜生。”
劉小熙會意地點點頭:“我知道。”
遠處的槍聲突然沉寂下來,大家停下腳步,憂心忡忡地向高地方向望去。
高地上,穿着青綠色軍裝的偵察排戰士的遺體和穿着雜色衣服的游擊隊員的遺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陣地上,他們的鮮血流在了一起。
老林也犧牲在機槍旁。
巖井和黑田帶着士兵疲憊不堪地衝上高地。
巖井氣急敗壞地咆哮:“一定要抓住他們!”
此時,郭隊長帶領游擊隊員們正攙扶着傷員向山中密林撤退。
小王回過頭遙望着遠處已被日軍佔領的高地,難過地流下眼淚。
其他隊員也停下腳步,回過頭默默地望着遠處的高地,一些隊員失聲痛哭。
郭隊長聲音低沉地說:“我們活着的人要繼續戰鬥,直到把侵略者趕出中國,哭有啥用!眼淚淹不死敵人!向前走!”
郭隊長說完大步向前走去,其他隊員也擦乾眼淚,扶着傷員,跟着郭隊長向密林中走去……
劉小熙:“秦排長,我就送你們到這兒了,你們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就到山下了,那有通向長沙的公路。”
秦智勇:“好,謝謝你!你叫什麼?”
周廣仁搶着回答:“叫劉小熙!”
秦智勇瞪了周廣仁一眼。
劉小熙笑着:“秦排長,再見了!”
秦智勇也笑着:“再見了!”
劉小熙:“周大哥,傷口還疼嗎?”
周廣仁搖搖頭:“不疼了。妹子,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劉小熙臉紅了一下,羞澀地點點頭。
老楊、老曹互相使着眼色,一臉壞笑地看着他倆。
劉小熙看到老楊、老曹和戰士們都在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向大家揮了揮手,轉身走了,周廣仁悵惘地看着劉小熙遠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山間密林裡。
老曹:“別看了,二鬼子,走遠了。”
老楊:“讓他看吧,以後恐怕是見不着了。”
老曹突然發現秦智勇正瞪着周廣仁,忙暗暗捅了捅老楊,老楊看到秦智勇的表情,也不禁有些緊張,忙向周廣仁咳嗽了兩聲。
周廣仁還向着劉小熙遠去的方向凝望着,喃喃地說着:“會再見的,一定會再見的。”
老楊低聲提醒:“別看了,二鬼子。”
周廣仁轉過身,突然看到秦智勇冰冷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寒戰。
周廣仁忐忑不安地:“排長——”
秦智勇大喝一聲:“來人!把二鬼子捆了。”
衝上來兩個戰士把周廣仁綁了起來。
秦智勇掏出駁殼槍,周廣仁哀求地說:“排長,念我一時糊塗,再也不敢了。”
秦智勇:“你臨戰脫逃,打亂了我們的計劃,造成現在的傷亡,就該槍斃,”說着把槍遞向老楊,“老楊,執行紀律!”
老楊沒敢接秦智勇遞來的槍,把頭湊到秦智勇耳邊,低聲地說:“排長,還來真的?他這不回來了嗎,還負了傷,嚇唬嚇唬行了。”
秦智勇:“不行!都像他這樣,我這排長今後還咋幹!執行紀律!”
秦智勇再次把槍遞向老楊。
看到秦智勇真的動怒了,大家都慌了。
周廣仁此時卻突然冷靜下來,語氣平靜地說:“排長,今天的周廣仁已經不是昨天的周廣仁了,連劉小熙這樣的女伢子都能開槍打鬼子,我周廣仁也是條漢子,留下我這條命吧,我要跟鬼子幹到底!”
秦智勇目光直視着周廣仁,周廣仁迎着秦智勇的目光與他對視着。
秦智勇慢慢收起槍,轉身向前走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老楊衝着秦智勇的背影,大聲說着:“大家都聽好了,今後誰敢再當逃兵,我老楊的槍可不認人!”
走在前邊的秦智勇忍不住笑了一下。
老曹過來給周廣仁解開綁繩:“二鬼子,你今天算撿了條命——”
周廣仁冷冷地說:“從今往後,誰也不許再叫我二鬼子!”
老曹愕然地看着周廣仁的背影,對同樣吃驚的老楊說:“這小子還真變了?”
老楊:“他剛纔說他叫啥來着?周啥?”
老曹搖搖頭:“沒聽清。”
老曹緊走幾步,追上週廣仁,故意逗着周廣仁:“你剛纔說你叫啥?”
周廣仁:“周廣仁!聽清了嗎?”
老曹點點頭:“聽清了,周——廣——仁,沒有‘二鬼子’叫着順口啊,我說二——那個周廣仁,你咋老黏着那個劉小熙啊?人家都走遠了,你還戀戀不捨地,你啥意思啊?”
老楊:“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周廣仁:“關你屁事?”
周廣仁不再理會老楊,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老楊:“嘿,媽的,還長脾氣了,早知道你這樣,剛纔就該把排長的槍接過來,打你個腦袋開花。”
戰士們都笑了起來,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了隆隆的炮聲,大家都興奮起來,紛紛議論:
——“聽啊!這是我們的炮!”
——“你咋知道是我們的炮?”
——“是從嶽麓山打過來的,當然是我們的炮!”
——“看來長沙還在我們手裡啊!”
秦智勇也很興奮:“下山!決不能讓長沙落在鬼子手裡!”
秦智勇帶着戰士們快步向山下走去……
長沙南門外國軍陣地。
日軍士兵端着刺刀,吶喊着向陣地衝了上來。
劉參謀指揮戰士向衝上來的敵人射擊……
栓子架着捷克輕機槍向敵人掃射……
只有一條腿的那個傷兵和其他重傷員坐在戰壕裡,爲其他戰士擰手榴彈帽,爲機槍彈倉上子彈……
日軍士兵端着刺刀,越衝越近。
這時,國軍重炮萬炮齊鳴,衝鋒的日軍士兵被炸的人仰馬翻。
日軍士兵不顧炮火的攔截,又一波一波地衝了上來,劉參謀拿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大喝一聲:“上刺刀!”
栓子拿起步槍和陣地上的戰士上好刺刀。
這時,戰場側翼傳來衝鋒號聲,援軍從戰場側翼殺向敵人,衝破日軍防線,日軍終於開始潰退。
陣地上,戰士們齊聲歡呼:“援軍來了!鬼子退了!”
董團長拎着湯姆遜衝鋒槍,帶着幾個副官、衛兵從陣地後方趕了過來。
董團長:“劉參謀,敵人兩個師團已經脫離戰場,開始全線潰退了,馬上追擊敵人!弟兄們!衝啊!”
董團長、劉參謀帶領戰士們衝向敵人……
栓子也端着機槍,躍出戰壕……
重傷員們站在戰壕裡,齊聲吶喊着:“弟兄們啊!衝啊!替我們多殺鬼子啊!”
戰士們排山倒海一般衝向潰逃的敵人……
牧野站在山頂上,手舉望遠鏡看着,身後站着扮成國軍的日軍士兵。
從望遠鏡裡,牧野看到日軍部隊正沿公路向北潰逃着,中國軍隊正乘勝追擊中。
牧野放下望遠鏡,嘆了口氣:“這一次又是前功盡棄啊!”
說罷帶着士兵繼續趕路了。
公路上,日軍士兵正倉皇撤退着,一些傷兵被擔架擡着,擡擔架的有日本兵,也有被抓來的中國老百姓。一些日軍士兵的屍體被馱在馬背上。
長山和七叔打着小太陽旗,惶惶然地站在路邊。
兩個日軍擔架兵把躺着傷兵的擔架放到地上,氣喘吁吁地用軍帽擦着臉上的汗,一個擔架兵看見長山和七叔,於是向他倆招手,用中文喊着:“你,你,這邊來!”
長山和七叔只好過去,向擔架兵鞠着躬,長山:“太君,您有什麼吩咐?”
擔架兵指着擔架,對長山和七叔:“你地,苦力地,明白?”
長山和七叔相互對望一眼,對擔架兵無奈地點着頭:“明白,明白。”
擔架兵:“快快地。”
長山和七叔只好擡起擔架,跟着隊伍向後撤去。
夕陽西下。
秦智勇站在半山腰上,拿着望遠鏡一邊看着,一邊興奮地喊着:“公路上全是我們的部隊!看來鬼子已經全線潰退了!”
山下公路上,國軍部隊正全速前進着。
戰士們不禁歡呼起來,秦智勇放下望遠鏡:“快走吧!”
秦智勇快步走在前邊,戰士們跟在他的後邊,沿小路向山下走去。
老楊:“看看人家打得多帶勁兒啊!可我們今天這一仗,打得真夠窩囊的,本想打鬼子一個埋伏,卻被鬼子給偷襲了。”
老曹點着頭:“小鬼子太狡猾了!”
黃信田:“不是小鬼子狡猾,是你們倆嗓門太大,才暴露了目標。”
老曹:“是他們不講理!”
老楊也埋怨着:“老曹,不是我說你,昨晚在倉庫裡,那種情況你也敢放開嗓子說話。”
老曹:“那沒辦法,我打小兒就是大嗓門。”
老楊:“你這個嗓門就不適合搞偵察,一說話就暴露目標,下回再執行任務,先把你嘴堵上。”
老曹:“去你的吧,那還不把我老曹憋死。”
兩人高聲大笑起來。
黃信田很不滿地看了他倆一眼:“能不能小點兒聲,還想把鬼子招來?”
老楊:“咋啦?你怕鬼子?”
黃信田:“今天要不是你們兩個跟游擊隊的人大吵大叫,能被鬼子發現嗎?死了這麼多弟兄,吃這麼大虧!再者說了,大家都是中國人,爲一點兒小事就動刀動槍的,算啥英雄好漢? ”
老楊被說火了:“老黃,你倒質問起我來了,我還沒問你呢!”
黃信田不解地:“你問我啥?”
老楊:“你知不知道,我和老曹昨晚上差一點兒被你的人打死!你是咋指揮的?啊?事前我千叮嚀萬囑咐,子彈還是差點兒打着我和老曹,不信你問老曹!”
老曹也隨聲附和:“是啊老黃,子彈從我耳邊擦過去的,要是被自己人打死,多冤啊!”
黃信田不緊不慢地說:“子彈又不長眼,真要打着你們,只能算你倆倒黴,戰場上,誤傷的事不是常有嗎!”
老楊冷笑一聲,不陰不陽地說:“自打那個啥二妹死了,你黃信田成天就跟丟了魂兒似的,”說着拍了拍黃信田的槍,“把保險關好嘍,可別傷着自己人啊。”
黃信田臉色一變,推開老楊的手:“你說啥!”
老曹偷偷拽了拽老楊的衣襟,向老楊使着眼色。
老楊依舊不依不饒地:“哎,老黃,你不會對我心懷不滿,爲一個日本娘兒們打我黑槍吧?”
黃信田大怒,拔出獵刀:“你敢再說一遍!”
老曹忙抱住黃信田,勸老楊:“老楊,你過了啊!”
老楊伸着脖子喊着:“來吧,往這兒砍!爲一個日本娘兒們,跟自己人動刀動槍的,你算哪路英雄好漢!還萬物有靈,說的多好聽啊!狗屁!”
周廣仁看情形不好,忙向隊伍前邊跑去。
黃信田:“你老楊多威風啊!跑醫院裡殺死受了重傷,沒有反抗能力的俘虜,你多威風啊!”
老楊又被激怒了:“老子就殺了!就殺了你能咋地!哼!”
黃信田:“鬼子要是真來了,你跑的比誰都快!小白護士是咋死的,別以爲我們不知道,見鬼子來了你先跑了,你又算哪路英雄好漢!”
老曹也急了,向黃信田使着眼色:“老黃,你也過了!你也過了!”
老楊已惱羞成怒:“黃信田!你他媽的再說一遍!”
黃信田毫不退讓:“膽小鬼!”
老楊:“我砸了你個葫蘆腦袋!”
老楊說着舉起“歪把子”機槍的槍托要砸黃信田,老曹忙放開黃信田,又把老楊抱住,對黃信田嚷道:“你們咋都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秦智勇從前邊跑了過來,身後跟着周廣仁。
秦智勇指着老楊和黃信田,大罵:“你們還沒吵夠嗎!吃虧吃的還不夠嗎!看看你們像什麼樣子!一羣散兵遊勇!烏合之衆!一盤散沙!”
老楊和黃信田都悻悻地放下手裡的武器。
秦智勇:“再打架就給我滾蛋!”
秦智勇說完轉身走了。
老楊看着黃信田的背影,氣哼哼地罵着:“跟我動刀,要不是我老楊那一槍,他早死在那個日本孃兒槍下了。”
老曹:“算了算了,別說了。”
老楊從兜裡拿出一瓶清酒,擰開喝了一口。
老曹:“哎,還有酒呢?給我來一口。”
老楊:“不是給你一瓶了嗎?”
老曹:“早喝光了。”
老楊舉起酒瓶把剩下的酒一口喝乾,把瓶子朝山坡下一扔:“我的也喝光了。”
老楊說完氣哼哼地向前走了。
老曹看着老楊的背影:“這個老東西,跟我來啥勁兒啊!”
空酒瓶順着山坡滾到了樹叢裡。
偵察排繼續沿着山間小路向山下走去。
樹叢裡,牧野看了看滾到腳下的空酒瓶,又看了看已走遠的偵察排的背影,輕蔑地笑了一下。
一小隊長對牧野低聲說:“隊長,爲什麼不消滅他們?”
牧野冷笑一聲:“一羣烏合之衆,爲他們不值得暴露我們,我們有更重要的目標。”
牧野揮揮手,帶着隊伍出發了。
國軍團部外,停着一輛吉普車和一輛滿載士兵的軍用卡車,車頂上架着機槍。警衛排許排長站在吉普車前。
董團長走出團部,頭上纏着繃帶的劉參謀跟在他的身後。
董團長走到吉普車旁,對劉參謀:“這裡的事就交給你了。”
劉參謀有些不放心:“團長,還是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董團長:“不必了,你傷還沒好。這次打了大勝仗,要上報戰果,祝捷勞軍,中外記者參觀,不少事呢,夠你忙的。”
許排長爲董團長打開車門,董團長滿面春風地鑽進吉普車裡。
劉參謀對許排長說:“許排長,一定要保證團長的安全。”
許排長向劉參謀立正敬禮:“是!”
許排長坐進副駕駛位,董團長隔着車窗,向劉參謀揮了揮手,劉參謀向車裡的董團長敬禮。
吉普車駛向公路,滿載士兵的軍用卡車緊跟在吉普車的後邊。
田野裡,公路上到處是日軍士兵的屍體,一些附近的村民正偷偷地從屍體上扒下衣褲和靴襪,兩個村民爲爭搶一個日軍軍靴還廝打起來,突然兩聲槍響,兩個村民中彈倒下,其他村民丟下衣褲,四散奔逃。一隊潰退下來的日軍士兵走了過來,舉槍向奔逃的村民射擊,又有幾個村民中彈倒下。
長山和七叔擡着擔架跟隨着隊伍,從村民的屍體旁走過。
七叔感嘆地說:“真是要錢不要命啊!”
長山:“人爲財死嗎。”
日軍士兵把地上的日本兵的屍體擡起來放到馬背上。
日軍隊伍繼續向後潰退着。
牧野帶着隊伍站在路邊,他舉起望遠鏡向公路盡頭望去,看到一輛軍用吉普車和一輛滿載士兵的軍用卡車正向這邊駛來。
牧野放下望遠鏡,對站在身邊的小隊長低聲下着命令:“設下路障。”
小隊長低聲地:是。
小隊長向士兵一揮手,幾個士兵在公路上設下了路障。
牧野看着正駛來的吉普車,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