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慈母

今日天氣正好,辰夜、沐青、元涉等在一處木桌前。

裊裊炊煙蒸騰而上,帶來一陣香氣。

辰夜擦着筷子,下巴抵在桌上,抱怨道:“真是摳,說要請我們吃飯,我以爲是什麼山珍海味,沒想到是這麼一個餛鈍攤。”

元涉抱臂,瞥着辰夜道:“那你可以不吃啊。”

辰夜理虧,乾巴巴的喝了一口水,擡眼看着一旁那個忙碌的身影。

混沌攤的老闆是個乾瘦的老頭,圍着個破圍裙,眯着一雙渾濁的眼,來往於鍋前和桌前,一個人既當廚師又當夥計,微寒的天氣,額頭上已經忙出了一層汗,元涉說他已經有七十多歲了。

攤前坐着的客人不多,但也不算少,看上去生意還行。

元涉道:“這家店據說已經有百八十年了,世代相傳的手藝。保管你們滿意!”

又等了一陣,老闆顫顫巍巍的相繼端上三碗餛鈍,咧着缺了門牙的嘴,笑呵呵道:“元大人,又來吃餛鈍啊?”

元涉笑着應:“是啊,吳老伯今天生意不錯啊。”

吳老伯用圍裙擦擦脖子上的汗:“是是是,讓你們久等了,別見怪啊。”說着,眼神在沐青和辰夜之間流轉。

元涉道:“城主今天沒來。”

吳老伯道:“聽說城主近來染上了風寒,還好吧?”

元涉道:“……還好。”

吳老伯嘆了口氣,剛想說什麼,瞥見了那邊沸騰的鍋,又急慌慌跟元涉說了一聲:“今天人多,我先看鍋了。”

元涉點頭:“別管我們,您先忙您的。”

吳老伯應了一聲,匆匆離了桌,忙活起來。

辰夜舀起一勺,吹了吹,放進嘴裡,吧咋吧咋嘴,稱讚起來:“恩,還不錯。”

沐青問元涉:“方涯也總來這裡嗎?”

元涉點頭:“就是他常帶我來這邊吃,我才知道的這裡。”

沐青垂眸沉思着什麼,沒有說話。

辰夜喝了一口湯:“這味道倒着實配得上你說的百年老店的名號。”

元涉道:“那當然。”

辰夜望望周圍:“怎麼就看到他一人?也不說僱個幫手?”

元涉道:“我之前也勸過他,他說自己親力親爲慣了,不喜歡別人幫忙。”

辰夜道:“那沒個兒子什麼的接手,把手藝傳下去之類的想法嗎?”

元涉嘆了口氣,幽幽道:“吳老伯的兒子是個士兵,四十年前死於戰爭。”

辰夜與沐青愣了愣,一時間陷入靜默。

辰夜道:“可惜。”

吃完了餛鈍,元涉跟吳老伯打了個招呼,三人便離開了。

元涉僱了輛馬車,拍着胸脯跟辰夜他們打保票:“今天跟着我玩,保管你們滿意。”

坐在馬車上,辰夜問着元涉:“別跟我說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也是之前方涯帶你去過的。”

元涉眨巴着清澈的眼:“你還真說對了,不行嗎?”

辰夜道:“你這纔來了兩個多月,一路攻城略地,方涯什麼都告訴你了。”

元涉嘻嘻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畢竟是來調查澎城之事的,打入內部,總會方便調查。”

辰夜道:“是嗎?我怎麼看着你天天耽於聲色,吃喝玩樂呢?”

元涉道:“那是你!”元涉又斂目幽幽道:“其實方涯這個人啊,表面上看起來溫潤如玉,而且城主的身份爲讓他顯得有些神秘,其實他這人還挺感性的。以前和他喝酒聊天,他醉了之後說了很多話。他身子弱,動不動就生病,無法出城太遠,常年在一處窩着;而且澎城的命脈握在他的手中,二十來歲的年紀,不容易啊……”

沐青道:“所以你現在是打算能幫一點是一點?”

元涉表情有些尷尬,用一根手指撓着臉頰:“也說不上幫吧,我就想着先跟方涯搞好關係,以後好辦事不是……”

馬車一路疾行,辰夜有了睏意,頭一歪靠在沐青的肩上睡了一路。

當辰夜被元涉叫醒時,馬車早已停在了一處瀲灩的湖邊。

辰夜揉了揉眼伸了個懶腰,走出車外,看着眼前的景色,越看越熟悉。半晌一拍腦袋,問元涉:“這裡該不會是簸箕窪吧?”

元涉道:“沒錯啊!想不到你還聽說過?”

辰夜沉着臉:“昨天我和沐青剛來過的。”

元涉聳聳肩:“那沒辦法,誰讓你們腿快。”

沐青看着辰夜笑起來:“也不知你此次會不會再莫名其妙捱上一棍子。”

辰夜無奈:“我和此地有仇。”

元涉皺着眉轉頭問道:“你們在打什麼啞謎?”

辰夜道:“……沒什麼。”

元涉帶着他二人沿着湖邊的小路徐徐行着,然後來到了一處小小的院落前。

一個女子蹲在院中,低着頭,身前擺着一個木盆,左手拿着一隻草魚,右手利落的颳着魚鱗。

“婉娘!”元涉對着那人喊道。

婉娘擡頭,看了看來人,應和道:“元公子,過來了?”

元涉道:“過來看看韓大娘。”

婉娘起身:“那你今天有口福了,我早上纔去集市上買了幾條魚,打算給韓大娘補補身子。本來那個賣魚的非要多給我一條,我還想着吃不完,但他說便宜我就買了,沒成想你們就來了。”

元涉笑:“無巧不成書。”

辰夜自女子擡頭那一刻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就籠絡全身。

沐青看出辰夜僵直的後背,又看看對面的女子,理解了一些,意味深長的拍了拍辰夜的肩膀。

兩人隨着元涉走上前。

婉娘提着魚,看着辰夜和沐青。

元涉介紹道:“這兩位一個叫辰夜,一個叫沐青,是我的朋友。”

婉娘笑笑:“昨天已經見過了。”

元涉不明所以:“什麼?”

沐青道:“是,昨天沒有打招呼,在下沐青。”

辰夜低着頭:“辰夜。”

婉娘咯咯笑起來:“昨天嚇到兩位小哥了,不要見怪。”

元涉明白過來,問婉娘:“是韓大娘?”

婉娘點點頭。

元涉微笑道:“也是緣分啊。”

婉娘道:“既然都認識了,也別拘束了,進屋坐着吧。我去給你們燒菜。”

元涉道:“辛苦婉娘了。”

甫一進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就直奔來人。

辰夜閉上眼,準備迎接着老嫗的炙熱的擁抱。但等了良久,也沒等到,睜開眼,看見前方的元涉正被老嫗緊緊抱着。

老嫗道:“開兒啊,你來了!”

元涉皺着眉:“那個……娘……您抱得太緊了。”

老嫗顫巍巍鬆開雙臂,右手擡起,皺巴巴的雙手顫巍巍抹上元涉的臉:“開兒啊,你瘦了,娘這就給你做飯。”

元涉趕忙拉住:“剛纔婉娘看見我過來了,說今天她來做飯,讓我好好陪娘。”

老嫗似乎終於注意到元涉身後的兩人,皺着眉,將元涉護在身後,表現出敵意:“你們是誰?是不是要帶開兒走?”

沐青擺着手:“大娘,我們不是……”

元涉輕輕搭上老嫗的雙肩:“娘,他們是我同營的戰友。”

辰夜道:“是是是,是戰友!”

老嫗道:“戰友也不行,誰都不能將開兒帶走。”

沐青道:“大娘,我們不是要帶走韓開,他之前在軍營就一直唸叨你,所以我們陪他一起過來看看您。”

老嫗渾濁的眼中半是疑惑半是精明,瞪着二人看了看,然後轉頭看向元涉,元涉看着她的眼睛點了點頭。老嫗這才放下心,不再戒備不安。

元涉拉着老嫗坐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身子怎麼樣啊?”

老嫗道:“吃得好,睡得好,你不用擔心我,你看你瘦的,是不是軍營吃的不好啊?”

然後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起家常,倒真像是母慈子孝多年未見的母子倆。

期間元涉讓辰夜和沐青出去轉轉,但辰夜礙於老嫗全程審視的目光,實在邁不開腿。只好陪着兩人乾笑着。

坐了有一個時辰左右,婉娘開始陸續端上豐盛的菜餚。

五菜一湯,雖然都是些家常,但菜色看上去着實不錯,飄來的香氣讓辰夜的肚子叫了三叫。

婉娘擦着手呼叫着衆人:“來吃飯吧。”

沐青施了一禮:“婉娘辛苦了。”

婉娘道:“沐公子不用客氣,都是些粗茶淡飯,你們不嫌棄就好。”

沐青道:“哪裡的話。”

元涉扶着韓大娘款款走來,各自就座,拿起筷子,辰夜嚐了嚐,覺得味道不錯,誇讚起來:“婉娘好手藝。”

元涉道:“那當然,婉孃的手藝可是澎城一絕!”

婉孃的臉有些紅:“說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韓大娘噘着嘴,半天才十分不甘得說了一句:“哼!沒我年輕的時候做得好。”

衆人愣了愣,然後一起大笑。

婉娘道:“是是是!韓大娘的手藝最好了,下次可必須你做了。”

韓大娘道:“本來就說今天我做,你非要搶。”

元涉眯着眼道:“對對對,是婉娘搶功了。”

用畢晚飯,天已將晚,韓大娘已經有些困了,歪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婉娘幫着整理好被褥,元涉看着韓大娘睡下了,兩人悄悄出了房間。

元涉對婉娘道:“忙了一天了,你也趕緊回屋歇歇吧。”

婉娘道:“也好,你們也早點回去吧,路上不方便,這邊有我呢!”

元涉道:“辛苦啦。”

婉娘道:“哪裡的話,我一直把韓大娘當做自己的娘,我家那口子去世的早,韓大娘的兒子也……韓大娘以前對我不錯,兩個人正好搭個伴,其實也挺好。”

元涉道:“這世間就是有太多不如意。”

婉娘嘆道:“是啊,但是沒辦法,我們還要好好活下去,我們能像現在這樣,都是以前那些爲此犧牲的人努力換來的,怎能辜負他們?”婉娘笑笑:“誒,我又多話了,你們快回去吧,順便跟城主問聲好。”

元涉道:“好。”

婉娘目送着三人上了馬車,辰夜沐青二人各自拱手作別。

沐青道:“婉娘今日辛苦。”

辰夜道:“日後我會懷念婉孃的手藝的。”

婉娘抿嘴笑道:“下次二位想吃了只管過來,不用隨着元公子,想吃什麼跟我說。”

辰夜道:“好嘞!”

沐青道:“多謝!”

駿馬一聲嘶鳴,拉着馬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