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帶着她的婢女來到靈州城外。
雖然春天過去,可是靈州城外卻象一個大花園。
山坡上種滿了竹子與各種花卉,就連一些戈壁灘上都種着甜菜,在一片片無邊的碧綠中,然後紅的、白的、黃的、紫的,鮮豔的顏色夾雜在無邊的碧綠中鋪到了天邊。
實際上還是以綠色爲主。民以食爲天,一個個從遊牧生活轉變成農耕生活,對他們來說最要緊的還是糧食。雖然王畫一批批糧食送過來,可就是傻子也知道這只是權宜之計。王畫不可能養活他們一輩子。
這還是王畫的金手指,事後又做了許多宣傳。不然這些副業還是沒有辦法推廣。
不過不能種植莊稼的山坡上都是被大量利用起來。一片片小竹子長得纖細無比,光滑碧嫩的小竹竿在風中搖曳着秀麗的身影,美麗動人。但它們還要再過幾個月後才能收割下來,然後漚爛打成紙漿。
甜菜亦是如此,現在纔是一棵棵嫩綠的小苗子,反正老百姓是沒有辦法分出它與蘿蔔的區別。事實它也可以當作一種蔬菜。不但如此,想一下子讓遊牧民族改變生活習慣是不可能的,家家戶戶依然還留着牛馬羊之類的大型牲畜,但是甜菜成熟後,榨糖後的渣滓與菜葉,是最好的飼料。還有一個效果,有的甜菜種類葉子長得很好看。
特別是象這樣大規模的種植,一望無際的綠葉紅葉,微風吹來,整個八州的平川上就成了一道道綠海黃海,爲八州憑添了一份美麗的風景。這兩樣東西收穫還有好幾個月,但有兩樣東西,已經在收穫了。
瓷器雖然沒有江南王畫家幾座瓷窯的瓷器好,可是在王畫家中幾十個技工研發下,也能湊合。如果不是悉諾邏入侵,已經訂下許多大單。
另外就是花卉,許多地方因爲三國出兵,糟蹋了不少,可依然有許多插欠下來的草花開了起來。現在有人將花摘下來,論斤賣給王畫手下。
但這個收穫還是很有限的,畢竟花卉並沒有長多大,甚至中間繼續以野花佔了很大的份額。可這讓百姓看到了希望。
總之,這份生機動人無比,景色更是秀麗無比。
於是李持盈沒有事,經常轉到城外,觀看城外秀麗的風景。
雀兒趴在一塊甜菜裡,看着嫩碧的菜葉問道:“郡主,這個東西能變出來蔗糖嗎?”
“能,不能變出來,二郎不會讓老百姓種那麼多的。”
“可是它與甘蔗長得很不一樣哎。”嶺南她沒有去過,李持盈沒有去過。因此新鮮的桂圓荔枝她沒有吃過,但甘蔗保存時間長,甚至江南就有,她還是在長安洛陽食用過的。
這兩種東西怎麼看怎麼不一樣。
李持盈想了一會兒說道:“外表不一樣,效果一樣,也許就象硯一樣,澄泥可以做硯,瓦當可以做硯,石頭也可以做硯。”
這個回答讓雀兒感到不滿意,不過拭目以待,還有幾個月,是公是母,就出來了。
正在這時候,一個士兵騎着馬跑了過來,來到李持盈身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軍禮,說道:“朱先生有請小郡主。”
實際上在不遠處就有幾十個侍衛,分散在各個方位警惕着。
現在許多不解的公案都明白過來。唯獨只有李持盈在豐州失蹤一案沒有查出來。雖然說現在八州不是豐州,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有人將李持盈俘虜過去,也很難帶出八州。不過王畫還是派出大量警衛,看守在她身邊。
不是李持盈,主要是她複雜的背景,牽涉到李旦,還有自己,什麼事兒都有可能發生。
“知道了,雀兒,我們回去吧。”說完了,往靈州城中走去,她出來是散心的,也沒有坐轎坐車,一路走過來。同樣也是一路走回去。
這種低調與質樸,讓老百姓很是喜歡,認爲她是一個好公主。
快要到朱仝門口時,張說走過來,攔住了李持盈,他問道:“小郡主,你可聽到王侍郎消息?”
他來到靈州都好幾天,可依然沒有任何進展。朱仝那是潑水不進,雖然託李持盈相助,可沒有看到王畫本人,他始終不放心。主要是不知道王畫下落,如果知道了,那怕王畫正在兩軍陣前殺敵,他也要趕過去,與他交談。
可關健王畫的下落都不知道。
李持盈搖了搖頭。
“那你可聽到他在哪裡?”
“張侍郎,這一次血營交戰,死傷慘重,”李持盈說到這裡,有些着惱,原來還很迷茫,可是大量士兵的死屍帶了回來,有的安葬在烈士陵園,有的交還了原來的部落,讓他們根據民族風俗下葬。
可是以萬計算的棺材,還是讓人觸目驚心的。
如果不是朝廷那個皇后以及一羣奸臣,血營能有這麼多戰士死亡,或者朝廷又有那麼多戰士死亡?這個犧牲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你做爲朝中重要官員,不去勸解皇上,卻來相逼王畫,這讓她多少有點不滿。
她又說道:“在這個慘重犧牲之下,二郎還要分兵對付吐蕃人與突厥人。打仗我不知道,可我聽說過默啜與吐蕃那個悉諾邏並不好對付。況且他們手下十七八萬大軍,個個都是精銳的戰士。不但要打敗他們,還要將他們擄獲的百姓營救回來。這並不容易!張侍郎,這時候你就不要分二郎的心了。”
原來也不知道,後來找到朱仝時,朱仝也對她說過一些相關的東西。吐蕃人不可怕,實際上到了洮州後,悉諾邏就擄獲了幾千百姓轉移到積石山。不過八州之境有大量吐蕃俘虜,這些都是正規戰士,用他們交換俘獲的百姓。相信吐蕃人還是很高興的。不過是什麼樣的比例,吐蕃才能接受?
不可能一比一的,一比二都不划算,但是一比三還是一比四,或者是一比五交換百姓,大家正在商議之中。
另外還有前前後後近百萬漢人因爲種種原因,生活在吐蕃境內,除了極少數極少數的百姓,其他百姓生活十分低賤。王畫也想交換一部分回來。不過這有一點難度。畢竟八州之境以胡人蕃人居多,就是戰士亦是如此,如果這樣交換,會讓百姓與士兵認爲王畫在搞岐視。
交換是要交換的,可怎麼樣讓百姓與士兵不產生誤會?這也在商議之中。
但是突厥人呢?
突厥也沒有俘虜,就是王畫隨着就展開行動,可面對強大的敵人,他也必須以穩妥爲主,就在這段時間內,前前後後,近七八千百姓,已經讓默啜遷於陰山北側。
所以說很難。
但站在的角度不同,看待問題也不同。張說也知道很難,可是他也正怕的是這一點。趕跑了吐蕃人,吐蕃人現在攻打了秦州。然後血營順便將秦州拿下,秦州一失,然後順原州一拉直線,上面渭州,下面岷州、成州、武州、宕州、扶州、疊州、洮州,更不用說已經落在血營手中的臨州。會全部被血營佔領。
到時候血營士兵付出嚴重犧牲,就是王畫想交,手下不願意,至少大多數州府不是從朝廷得來的,是從吐蕃人手中搶來的。王畫還要靠他們作戰,最後也只會聽從他們的意見。
然後再到北方,王畫將大軍屯積在夏州,說明對北方數州也產生興趣了。
因此,要阻止就得現在阻止,到了血營將吐蕃打敗後,什麼都來不及。
他正要說話,朱仝已經老遠迎了過來,他過來後說道:“小郡主,我有一事相求,張侍郎,你也在,正好,順便告訴你一條消息。”
什麼消息?張說心中在猜測,與李持盈一道進了朱仝的府上。
幾個人坐下來,朱仝先是對張說說的:“張侍郎,正好,前方有一條捷報,先是秦州刺史陶漢明在秦州沒有讓吐蕃人攻城得逞。薛嵩將軍在街亭打退了吐蕃另一支部隊,擊斃了六千敵人,於是逼退悉諾邏。然後悉諾邏南下武州,遭到趕來支援的鬆州總督孫仁獻的狙擊,再加上擔心積石山,於是率兵從西傾山撤回。”
很簡單,有可能以後記載在史書上就那麼簡單,但張說知道這個過程沒有那麼簡單的。
他來的時候,吐蕃大軍已經逼近岷州,岷州危在旦夕。所以吐蕃攻打秦州是遲早的事。但是老薛家這個喜歡打架的公子哥在血營的調教下,這幾年成長很快,建功立業他也相信。不過秦州刺史陶漢明那個貨色,在城中要兵無兵,要將無將的情況下,還能守住秦州城。他不大相信。這中間一定有血營參預進去的。就是孫仁獻從鬆州趕來,同樣有血營的影子。
可從國家與百姓利益上,血營這樣做是一件好事。
因此他靜靜地聽下去。
“昨天在西傾山,吐蕃人與我們血營一戰,悉諾邏八九萬大軍幾乎皆墨,今天一大早,他帶兵從積石山逃向紫山。自積石山起,向北盡入我們大唐領土。”
“悉諾邏大敗了?積石山收復了?”張說張大嘴巴問道。
“不錯,另外再告訴你,郭總管自涼州發兵,正在向大非川出發,如果沒有意外,大非川不日也將變成大唐的領土。”說着,朱仝將前方傳來的情報遞來。
不過有一條消息,朱仝沒有說。血營與郭元振以赤嶺爲分界線,自赤嶺以東到積石山以南,屬於血營佔領的地盤,這一片土地面積不小,作爲這塊土地的東大門,未必對其他數州產生興趣,但洮州與疊州是不可能交給唐朝朝廷。
張說翻着情報,雖然血營動向不明,可不管怎麼說,這是一個讓人聽了熱血沸騰的好消息。
但他也更加爲朝廷擔心,這樣的戰鬥力,這樣的妙計連連,如果朝廷再不想出一個好主意,有可能聽從韋氏的安派,最後碰得頭破血流。
至於郭元振,這明顯是跟在王畫後面擦皮鞋,可這是好事,如果讓王畫佔領大非川,無數吐谷渾人很快被王畫攏於掌中,到時候血營將會更頭痛。然而郭元振此舉同樣很頭痛,佔領容易,守住難。想想以後吐蕃聽到這個消息,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吧?
這兩塊地方將會成爲一個生死場。但因爲郭元振捲了進來,連朝廷同樣避免不了,要捲進去。
揉了揉太陽穴,只有一個真正的好消息,血營比他預想的好,沒有乘機東擴。
他不是滋味地說道:“恭喜血營,這樣血營可以將主力集中起來,與突厥人一戰了。”
“張侍郎,沒有那麼簡單,這一戰,我們血營犧牲了再次犧牲了五六千戰士。”
薛嵩街亭一戰以及隨後騷擾戰術中犧牲了一些士兵,還有西傾山險危的道路,造成出現少數非戰性減員,蕭嵩帶領大軍攻城時的傷亡,就是悉諾邏如喪家之犬逃到積石山後立即將大軍帶向紫山,可是還有一些關卡沒有得到消息,攻克時再次出現傷亡,哥舒翰一戰時遭到悉諾邏手下奮死拼殺的傷亡。
朱仝說五六千人,加上民兵,只高不低。
當然,面對這個戰果,就是這些傷亡同樣是一次奇蹟。
“而且阻止默啜,還要將他擄獲的百姓財物留下來,必須斷掉他的後路。因此營督做了一些安排,現在還沒有到公開的時候。所以爲了迷惑敵人,積石山的大軍要停頓休息。就是到了時間,也抽不出來多少兵力,積石山必須留下大軍,防止吐蕃人反撲。還有朝廷,我們也要派出軍隊,防止他們在我們八州後面殺後馬槍。張侍郎,你說是不是呢?”
張說苦笑,不能回答。
“這樣一來,我們還是抽不出多少軍隊。不過你可以寫一篇奏摺向朝廷稟奏,這兩戰過後,我們血營損傷慘重。要繳滅血營,這又是一個好時間。錯過了這個時間,血營再次擴張,就沒有這個機會了。但要記住了!每次朝廷打我們血營的主意,我們血營都會讓朝廷狠狠地痛上一下。下一次還有這情況發生,我們不戒意替朝廷將長安城守一守。再來一次,我們不戒意替朝廷將洛陽城守一守。”
最後一句話,殺氣騰騰。
然後朱仝才轉向李持盈。
王畫的計劃很好,但執行很難。想要起奇效,必須有近千戰士,化裝成族民,再配上老人孩子,加上婦女,這個部族最少兩千人。這是一個很大的部族,默啜正在有計劃的擄掠胡人或者蕃人,充實漠南的百姓。這個大部族會立即進入默啜的視野。
難的就是後面。
想要默啜不傷害老幼婦女,最好是突厥人,八州境內還真有突厥人,當然六胡州與豐勝二州更多。但這種更多是指與八州相比的,實際上數量還是不很多,都是在突厥中受壓迫逃向唐朝安置在西北的。
論數量還是昭武九姓最多,再次党項人,還有少數沙陀人、吐蕃人、羌人、回鶻人以及室韋其他各個民族。這些蕃子主要任務就是替朝廷養馬。這也是默啜最大的收穫,前前後後有一萬多匹戰馬送回了突厥。
對此,王畫還是無奈。準備的時間不夠,他只能坐視這些百姓與牲畜被突厥擄走。
但八州並沒有太多突厥人,就是有,也沒有那麼多突厥戰士,用其他部族的人冒充?識破了怎麼辦?就是有,也不大放心。
党項人在吐蕃是弱勢羣體,默啜同樣對他們不遵重。只要進入突厥人的視野,準會沒有好下場。吐谷渾人在吐蕃待遇比党項人好一點,但在默啜眼裡與黨項人差不多。而且八州吐谷渾人多,可六胡州吐谷渾人數量稀少,也不是很好的選擇對象。
所以最後還是將眼光放在昭武九姓身上,有的昭武九姓一直在與突厥人眉來眼去,因此,有可能是默啜眼中的第二種族。不過還是怕出意外,出發的時間儘量要晚,快到動手時,讓這個選定的部族進入默啜手下士兵視野。這樣來減少族民不必要的犧牲。
但同樣也是一個十分冒險的行動,老人孩子還會有可能被突厥人虐殺,婦女還是有可能遭到不好的下場。那一個部族願意參加這次任務?
朱仝這段時間認真挑選,昭武九姓人很多,但未必樂意。
最後找了認爲比較忠誠的五六個部族,將他們的酋長喊來商議。這得讓人家主動,也說過了,事成之後,血營會大力扶持,不但在經濟上扶持,還會給許多兵器增加他們的實力,另外還送給他們大量戰俘充塞人口。
不過所有酋長都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史姓的一個酋長站了出來,他同意,但有幾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他的族民都有四五千人,散落在八州各地,因此從各地抽調,不能將那一個血脈抽完了。而且只能抽調一千五百個族民,這是要保留血統的。對這個條件朱仝立即答應下來。
第二個條件就是史姓也有兩百多名戰士進入血營,或者在民兵中,但這些都是史姓的未來。既然史姓作出這個犧牲,那就不能再讓戰士擔這個風險了。所以士兵只能從其他昭武九姓中抽調。
朱仝也答應了,但他笑了笑說道:“老族長,沒有那麼危險,有可能是有幾個族民會遭到突厥人的虐待,但不會很多。這是營督考慮到大家的心情,所以才慎重對待的。至於戰士,在戰鬥中還是有危險,甚至比這次任務危險更大。但你提出來了,我們也會答應。”
這件事敲定下來,但沒有結束,將各個戰士以及百姓召集在一起,他們都不是一個部族的,只是同屬於昭武九姓族人罷了。就連百姓雖然都是史姓,這些年也不是生活在一個地方。就這樣進入六胡州,同樣會被立即發現。
因此秘密地將他們遷到鹽州城東,讓他們共同生活一段時間,甚至冒充父子夫妻。好在現在的人對貞操觀念開放,胡人更是開放,有些人心中不樂意,倒也不會氣憤到動刀子拼命的地步。不過朱仝還是下了嚴令,不準士兵與婦女發生關係,睡是睡在一起,但將帳蓬一關,各睡各的。
朱仝只能做到這地步了,至於中間會不會發生齷齪的關係,這個不管。
這個時間到來了,這個混編的部族開始準備向六胡州出發。朱仝說這件事時,也沒有打發張說離開,對這個大臣品性朱仝還是很相信的。
但在出發前朱仝還想暖一下百姓的心,可惜王畫不在,不然最好。於是他自己準備親自前去,可份量還輕了一點,於是找到了李持盈。
李持盈聽了很驚訝,問:“我去就管用了嗎?”
朱仝只是微笑。
這時候小雀兒卻比李持盈反應過來,她低聲說道:“郡主啊,主母啊。”
“主母啊?”李持盈還是奇怪地問。
張說與李隆基眉來眼去,聽到這個消息,忍不住在一旁插言,說道:“小郡主,你不要管那麼多,去吧。”
李持盈終於回悟過來,她一雙清秀的大眼睛眨啊眨,越眨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