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頓時心亂如麻。
印度和歐洲,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方向。如果這艘船是去印度的,也就意味着她將和載濤等人背道而馳,她並不知道載濤等人現在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他們會怎樣尋找自己,但可以想見的是,按照常理,這樣南轅北轍的方向是絕對不可能有遇見的一天的
可是她又能怎樣呢?別忘了,這艘可不是她自己的船,能夠被人搭救已經很幸運了,不可能再要求別人單獨爲了自己而改變航向,她不是女神,做不到事事順心如意。
怎麼辦?
奧斯頓微微一笑,關心地說道:“婉貞女士,您剛剛醒來,身體一定還非常虛弱,就請安心休息吧,我不多打擾了。”頓了一下,又指着旁邊的女子說道,“她叫貝拉,是我的侍女,這艘船上沒有別的女性,就由她來照顧您吧。不過她不是很懂中文,不便之處,還希望您能多多體諒。”
婉貞愣了一下,急忙說道:“不敢,不敢。麻煩你們爲我操心,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又怎麼談得上體諒不體諒的?給你們添麻煩了,非常抱歉。”
奧斯頓笑着說:“您就不必客氣了,婉貞女士。那,不打攪您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見他要走,婉貞一急,急忙叫道。
“還有什麼事嗎?婉貞女士。”奧斯頓轉過頭來,笑着問道,只是那笑容中卻多了一絲狡黠。
婉貞心緒煩亂,並沒有發現這一點點異樣,咬了咬嘴脣,有些遲疑地問道:“這個……雷德先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附近有在找人的船隻?”
本不想這麼問的,這話出口,無疑是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別人面前。然而此刻她已經束手無策了,身邊沒有一個可以幫上忙的人,不得已只能冒險在這個洋人身上試一試。
奧斯頓的眼中精光一閃而逝,裝作恍然大悟,說道:“對了,我都幾乎忘了,婉貞女士既然在海上遇難,必定同行的人都在擔心着您吧?不過很遺憾的,航行了這麼久,我們一艘船都沒碰上,更別說見到有誰在尋人了。”
這個答案並沒有超出婉貞的預期。畢竟這是在茫茫大海上,不管有心無意,都不是那麼容易碰上的,所謂大海撈針,不過如是。況且這艘船跟載濤他們的方向不同,更加不可能會有什麼交集。只不過心存僥倖問一問而已,如今聽到意料中的回答,確實有些失望,但卻並不驚訝。
看到婉貞有些沮喪的表情,奧斯頓眼珠一轉,說道:“婉貞女士,不如告訴我,您本來是打算去哪裡?還有誰跟您一起出海?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我們會遇上他們的。”
“不,不會的,我們要去歐洲,方向不同……”婉貞喃喃地說着,心裡的懊喪溢於言表。
“這樣啊……”奧斯頓沉吟着,“那麼,不知道您的家屬在哪裡?或者我可以想辦法通知他們,讓他們來接您。”
婉貞心情低落,搖了搖頭。家屬?載濤如今在哪裡她也不知道,若是能聯繫上他,她也用不着在這兒憂心焦慮了。不過……
她靈光一閃。
載濤在海上行蹤不定,但他們的根卻是不會變的。如果能回到北京,告訴光緒,那麼他一定能想辦法通知載濤他們她平安無事的消息。
只是……
她仍舊有些猶豫。如果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會有怎樣的後果?
“婉貞女士?”奧斯頓把她的猶豫看在眼裡,卻詐做不知,裝糊塗地問道。
婉貞咬了咬牙,終於還是說道:“雷德先生,不瞞您說,我的家人還在北京。不知您能否派人送我回去?若能平安回到北京,我一定重重酬謝”
她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打算賭一把。商人重利,德國的哲人不是說過一句話嗎?只要有百分之二百的利潤,他們就敢冒上絞刑架的危險。雖然泄露自己的身份可能會帶來不可測的後果,但只要讓他知道這麼做有利可圖,還是有幾分把握能夠讓他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的
況且,如果不依靠他,自己也確實無計可施了。畢竟這是在國外、在海上,大清本就薄弱的勢力更加微不足道,別說是她,就算載洵、載濤在這裡都沒有辦法。
奧斯頓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尊敬的女士,想必您也知道,印度離中國的北京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如果要特意去一趟北京……”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婉貞急忙說道:“不,我也不是一定要求您親自送我回去,只要能到印度,搭上回國的郵輪,這樣就可以了。”
奧斯頓心念電轉,短短几秒鐘的時間,許多念頭已經在他的心中轉了好幾圈。他本就是個心思敏捷的人,瞬間拿定了主意,笑着說道:“不不不,婉貞女士,您誤會了。我並不是不願意送您回去,只是我們的貨物要先去印度販賣,等生意做完之後,我再送您回去,您看怎麼樣?”
婉貞心裡自是不願。多拖一天,說不得就要載濤他們多擔心一天,她急於向他們報平安,又怎麼等得起?
她把心一橫,看着奧斯頓說道:“雷德先生,不知道您打算販賣什麼貨物?或許,您可以直接運到中國去銷售,也是一樣的。”
奧斯頓眼睛一亮,卻搖了搖頭,遺憾地說道:“您的建議很好,婉貞女士,只是我們家開闢東方市場的時間太短,還沒有在中國建立起有效的銷售渠道,冒然前去怕是會只虧不賺。您應該知道,我們辛辛苦苦從西方跑到東方來,就是爲了賺錢的,明知會虧還要去做,那樣太不值得了”
這番話倒不是推諉之詞。作爲新興的家族,他們家參與東方貿易的時間並不長,勢力最多也就達到印度而已。雖然也對中國市場垂涎不已,但相對於已經被完全殖民地化的印度而言,仍舊保留了自己的皇朝的中國存在着極其嚴重的官商勾結現象,如果不能搭上官方這條線,生意是不可能完全展開的。但他們在中國政府中始終未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合作人選,級別低了,他們不屑於拉攏,級別高的,又還沒找到門路接近。最近這些年,他的父親已經逐漸放權,將家族在東方的生意交給了他來做,所以這一直是他頭疼的問題,並且無解。
婉貞雖然甚少理會外界的事情,但從載濤零零星星在家中的對話中,也多少知道些外面的情形,聽了這話,立刻領會了奧斯頓的意思,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多了幾分篤定。
“雷德先生,您救了我的性命,我們中國人有句古話,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或許,我可以爲您做點什麼。”她說道。
奧斯頓心中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故意皺了皺眉頭道:“婉貞女士,我說過,在海上互相幫助是應該的,您無需客氣。況且,我想您並未意識到這件事情的難度,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還需要從長計議才行。”
婉貞看着他,很是有些無奈。她明白奧斯頓想要什麼,像這種狡猾的商人,在沒有得到確切的保證之前,是絕對不會冒不必要的風險的。他這麼說,無非是想逼自己亮出所有的底牌來。
嘆了口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又能怎麼辦呢?
笑了笑,她說:“雷德先生,不瞞您說,我乃是大清王朝鐘郡王爺的福晉……也就是親王的夫人,我想,我的丈夫應該有足夠的能力可以幫到您了吧?”
實際上,郡王跟親王還是有很大差別的,但鑑於西方的爵位沒有東方那麼複雜,對照起來,載濤確實也勉強算得上西方的親王爵,所以婉貞就刻意把載濤的地位提高了。而且,在目前的形勢下,把自己的勢力誇得越大越有利。
饒是奧斯頓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聽了這個回答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早有覺悟這位落水的東方女子可能身份高貴,但卻沒想到竟然高貴到這種地步。一愣之後,隨之涌上的則是狂喜——
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有了中國親王的護航,還愁自己的家族不能在中國站穩腳跟嗎?
不過……
他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立刻又向婉貞行了個標準的貴族禮儀,神色恭謹地說道:“實在沒想到您竟然是親王夫人,我失禮了。請您原諒我的冒昧。不過,您這麼身份高貴的人,怎麼會一個人落難在海上呢?”
早知空口白話他不會輕易相信,婉貞並不奇怪他的婉轉質疑。反正現在話已經說開了,也沒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她淡淡地說:“其實,我是陪着我的丈夫出訪歐洲,沒想到卻在船上失足落海的。”
奧斯頓心中一動。因爲幾個月前就已經出海,一路做着生意過來,他倒是真的沒聽說過清朝政府居然派了官員出訪歐洲。不過這件事情很好確定,等靠岸之後打聽一下就能知道了。
至於爲什麼堂堂親王夫人會在出訪的路上“失足”落海,事情肯定沒她說得這麼簡單,但奧斯頓也不是笨人,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於是也並不糾纏其上,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原來如此夫人的話,我當然相信,那麼就這麼定了吧。我這就送您回去,不過我們還是需要先在印度做一點補給,然後才能繼續上路的,您看這樣好嗎?”
對於這個合情合理的要求,婉貞完全沒有否定的理由,於是只得勉強點了點頭,道:“那……就按照您的意思去辦吧,雷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