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什麼要命的病痛,再加上船上的衆人早就熟悉了類似的情況,救治起來有條不紊,灌了幾顆西藥下去,迅速見效,捂暖了身子之後,婉貞醒了。
緩緩睜開眼睛,眼前的模糊漸漸退去,清晰慢慢進入眼中。進入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在哪兒?
入目所見並不是熟悉的景緻,雖然都是洋人喜歡的裝飾,但郵輪上的房間分明更加豪華精緻,還特意根據宮廷的習慣燃點着薰香,因此並無多少海上的腥味飄入。然而這間房,擺設簡陋了許多,除了必須的生活用品外,額外的裝飾就沒有了,顯得簡單而剛硬,非常符合一般的輪船上的佈置。
她在哪兒?
這個問題再次跳入腦海,她的記憶似乎有着一個斷層,這裡肯定不是自己的船艙,那麼她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不知爲何,腦子裡似乎有一團迷霧,阻擋着她無法進行有效的思考。想要撥開重重迷霧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有種有心無力的感覺,一時之間,憋悶的感覺,讓她有點想吐。
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洋女人走進來,手裡端着一杯水。
女人沒有注意牀上的動靜,轉身關上門,又走了幾步,眼睛一擡,這纔看到了牀上正眼神灼灼看着自己的人,愣了一下,隨即喜道:“你醒了?”
說的是法語,婉貞聽不明白,因此更加的愣怔了。
郵輪上洋人的女眷不多,她都見過,可從未見過這個女人。再加上船上的洋人基本都在中國住過一段時間,因此多多少少會兩句中文,她並未透露自己其實會說英語的事實,所以她們便很有自覺地,在跟她說話的時候都會盡量用中文來表達。
這個女人不是船上的人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見那女人放下水,撲到牀前嘰裡呱啦又是一頓說,神情很是激動,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只可惜婉貞一句都聽不懂,反而被她的呱噪說得一陣頭暈,眼前星星亂舞。
“停……停”她急忙伸出手,有些氣促地說道。
心煩意亂、頭暈腦脹,脫口而出的話自然是中文。那女人愣了一下,隨即面露難色,想了好久,才勉強蹦出幾個字來:“醒……好……”不過都是中文,雖然極不標準,但好歹婉貞是聽懂了。
她鬆了口氣,眼光不自覺飄向擺在桌上的水杯。剛纔還不覺得,此時見到了卻感覺嗓子裡幹得冒煙,於是眼中毫不掩飾地露出了渴望的神色。
那女人雖然中文不流利,心思卻很靈敏,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立刻反應過來,急忙三兩步拿過水杯,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扶她坐起來,說道:“知道你醒了想喝水,所以特意拿來的。喝吧。”
說的當然是法語,婉貞不懂,但卻不妨礙她理解這個動作的意思。趕緊藉着她的攙扶坐起來。
剛半坐起,身上的棉被滑下來,露出裡面一絲不掛的身子,她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把被子拉上,爲此還差點又跌回了牀上。
那女人見了,很是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們這些東方女人就是這樣,這裡又沒別人,這麼怕羞幹什麼?”
婉貞聽不懂她說的,但卻看得到她的表情,不禁臉上紅了一下。不過此時顧不上許多,口渴的感覺超越了一切,她伸手拿過那女人手上的杯子,幾口就將整杯水給喝了下去。頓時,一股溫暖的清流順着食道滑進胃裡,不僅喉嚨的乾澀一掃而空,而且腦子也似乎被清泉流過,神智爲之一清。
喘了口氣,那種憋悶的感覺沒有了,心情好了很多,她忍不住輕輕笑着,對那女人微微頜首,說了一聲“謝謝”。
那女人雖不大懂中文,但這句“謝謝”卻還是聽得懂的。她想說點什麼,然而絞盡腦汁才發現,以自己的中文水平根本什麼都說不清楚,憋了半晌,還是一個字都出不來。
語言不通,無法交流,她只覺得無比的沮喪,自然心情也就好不到哪裡去。臉黑黑地看了婉貞一眼,生硬地說了一個字:“等。”然後拿着杯子就出去了。
等?婉貞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一想也就猜到了,是讓自己等着,她去找人吧?不由得鬆了口氣。
說實話,語言不通,覺得心慌的並不只有那個洋女人。婉貞也極希望搞清楚自己此刻身在何處,與人溝通的慾望也是很強烈的。不過聽那女人的語氣,應該認識能夠說中文的人,這就好了她方纔還在擔心,如果只能跟這個不懂中文的女人面面相覷下去,該怎麼辦呢
鬆了口氣,腦子也清醒了一些,她這纔想起被窩裡的自己可什麼都沒穿呢臉上又是一紅,趕緊躺了下來,拉起被子將自己全身裹好。沒辦法,剛纔掃了一眼,這房裡並沒有什麼衣物可以讓她穿着。
不過,爲什麼自己會被脫得一乾二淨呢?
她仔細回憶,零散的記憶終於慢慢回到腦中,那晚宴會後的事情,她想起來了
記得自己因爲提前離席,所以獨自一人走回船艙。然而在那兒卻見到一個不該見到的人,因爲警覺心不夠,沒能及時作出防備,因此被人推下了海……
推下了海
她一驚,抓緊了胸前的被子。
落海之後的情形她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但此刻自己能夠安然無恙地醒來,應該是被人救了僥天之倖,謝天謝地即便從來不信神佛的她也忍不住默默祈禱了兩句,這才覺得有些驚魂稍定。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肯定不是被載濤他們救起來的,否則此時載濤應該一步不離守在自己身邊纔對,而且自己也應該躺在那個特意佈置過的豪華船艙裡纔是。無論是這個船艙裡的佈置,還是剛纔見到的那個女人,在在都提醒了她,她已經不在那艘豪華郵輪上了
剛剛放下的一顆心立刻又提了起來。
如果自己不在載濤身邊,當他發現自己失蹤以後會變得怎樣?該是怎樣的心急如焚?
不,她一定要儘快回去才行
咬着下脣,她剛做出這樣的決定,就聽見門又開了。急忙看過去,發現那女人又回來了,身後跟着的卻是一個洋人……
洋人?
她嚇了一跳,趕緊又把被子抓緊了幾分,心裡無奈地浮現一個念頭——果然是不懂禮數的洋人啊
雖然她不像一般的清朝婦人一般把男女之防看得那麼重要,可必要的禮節總是要遵守的吧?即使是在國外,一個男性隨便出入女士的房間也不是什麼好事吧?
默默地嘆息着,她一言不發,只是防備地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雖說那個男人給她的感覺頗像是個紳士,而且又有那個女人陪在一邊,可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盤,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察覺到她的眼神,男子不由得笑了,並不是惱怒的笑,而是有趣的笑。他看着牀上的婉貞,咬字清晰地用中文說道:“尊敬的女士,您好。我是奧斯頓?雷德,來自法國的朋友,很高興認識您。”
瞭解婉貞的顧忌,他也不走近了,就在牀前兩米開外的地方停住了,然後行了個歐洲的貴族禮節。
這種禮節婉貞並不陌生,看得出來,這個自稱奧斯頓的男人一定出身不低,而且頗有教養的樣子,不由稍微放下點心。
“您好,雷德先生,我叫婉貞。”頓了一下,略過了自己的身份,她謹慎地說道,“想必是您救了我吧?非常感謝”
奧斯頓也不是笨人。從這簡短的幾句就可以看出,他和管家的猜測不錯,這位女性果然是來自清朝貴族階級的人物。一般的平民女性他以前也見過,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的,而且她面對着自己,雖然戒備,卻並沒有恐懼或是驚慌的表現,可見也是見過世面的,而這種鎮定的功夫也不是一般的東方女人能夠擁有的。
不知不覺中,他對婉貞已有了一絲佩服。
不過此時他關心的卻不是這些,微微一笑,又道:“您太客氣了,婉貞女士。海上風浪難測,誰都有可能遇到不幸,互相幫助是應該的。我很高興能夠有這個榮幸幫您一把,看到您安然無恙的樣子,我也就放心了。”
婉貞略微有些訝異地看着他,他的中文水平實在是比一般的洋人都要高了,應該在中國待過不少時候吧?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試探性地問道:“雷德先生,不知道……您是在什麼地方救起我的?現在我們又在哪裡?”
奧斯頓看了看她,笑道:“婉貞女士,您也知道,大海茫茫,是非常遼闊的。我救起您的地方,說實話,我說了您怕是也不知道吧?至於我們現在,正乘坐着我家的貨輪,目的地是印度。”
“印度?”婉貞一驚,忍不住叫出聲來。
“是啊,印度。有什麼不對嗎?”奧斯頓的嘴角微揚,明知故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