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後,明軍又一批盾車來到壕溝旁,送來了中午的午飯,城上城下都打得沒了精神,城頭偶爾冒個鳥銃手出來亂放一槍,隨即就躲了回去,兩門四磅炮慢吞吞的對着牆頭的城垛點名,此時迎恩門上的垛口已經殘缺不全。
牆根被燒得漆黑一團,前兩批轒轀車都被燒燬。不過有一批新的到來了,壕溝裡面的沙石袋越墊越高,後面來的過壕車架設更加方便,南門前面的城壕上幾乎都鋪滿了。
城牆根下烈火熊熊,一時也不能進攻,士兵和包衣都在盾車後面吃起蒸餅,士兵們吃過飯便點起煙休整,少數性格好點的,還給包衣發一根,那些包衣千恩萬謝的接了,這種文登香在遼東是奢侈品,連甲兵老爺也不是常常能抽到。
士兵休息的時候,兩輛帶木板頂的盾車緩緩來到城門側面,前面伸出一個帶着繩套的長矛杆子,遠遠伸出去拖門洞裡面的屍體,它離牆根稍遠,後面又有不少火槍掩護,後金兵倒油倒不了那麼遠,只是偶爾扔一塊石頭,後來看砸不爛,也就不理會了。兩個盾車如同吃人的怪物,一具具後金兵屍體不斷被拖過去,從前面護板下面吃進肚子,然後從後面拉出無頭的赤裸屍體,他們一直將能夠拖到的屍體都拖完,才慢慢移動回了壕溝邊。
而建奴也有樣學樣,他們從內側門洞兩邊伸出帶繩套的長杆,將剛纔打死的登州兵一個個拉進去,剝下鎧甲套在自己身上。
城頭上的大將軍炮炸膛了兩門,炸死的後金兵比炮彈打死的明軍還多,此時已經不敢再放。當時哨騎回報說,這種大將軍炮來自大淩河之戰的繳獲,也不知是何時所造,現在看起來後金維護不善,後金重視的也只有紅夷炮手,對這種舊炮是用來充數,操作上遠不如紅夷炮熟練。不過用來堵門還是很厲害,近距離的火炮打擊根本無法防禦。
劉破軍觀察了一會旗號道:“大人,城頭上是烏真超哈。門洞裡面出來的是天佑軍。”
陳新點點頭。今日進攻首先要試探守城軍的意志,現在看來,建奴對於守城的決心還是很堅定,而且用的都是漢奸軍,損失多少都不心痛,補充也是很快的。如果戰略形勢佔優,陳新可以調來工匠製造大批攻城器械,專用的大型雲梯、壓制城頭的土木高臺、對付守城兵的拍杆車,但這次他沒有那個慢慢打造的時間。
“復州可能是奴酋的底線,莽古爾泰和多爾袞都不敢輕易丟棄。咱們兵力不佔優,打不下來不必強攻,只要逼迫建奴動員遼中的人馬便可,咱們在這裡要打得兇,哨騎往北的騷擾也要得力。”
劉破軍回道:“特勤隊和中軍哨騎的計劃是破襲兩日,共二十個小組,破壞地區至堝兒鋪,若遭遇蓋州那一部鑲紅旗增援,便提前退回。”
“東江軍那邊有沒有新的消息?”
“今早上來了一封軍情急報。是我們的哨馬從金州送來的,東江軍正對遼東沿海進行破襲,中路由大小長山、廣鹿出兵。前日攻破黃骨島堡,斬殺後金兵及包衣二十餘人,目前已進至繡巖,北路從皮島、鹿島獐子島出兵,破襲鎮江、湯站堡、險山堡,最遠至鳳凰城等地,中路毛承祿和尚可喜的計劃是三日後收兵,北路黃龍和沈世魁何時撤軍尚不清楚。”
陳新計算了一下。如果復州緊急求援,瀋陽大概也要三日後才能集結起足夠兵力,如果復州打不下來,兩三日後自己就可以撤離,這樣瀋陽援軍收到消息也走到了半路。他希望這次東江鎮也能有點收穫,將整個遼東地區的士氣提升起來。
陳新就在土地崗南坡吃了午飯,吃到一半時,復州城下一通鼓響,新做的十多輛轒轀車衝過壕溝又開始挖洞,後金兵的防禦手段也是花樣百出,把他們在昌黎、寧遠碰到的都拿來了。
轒轀車剛停穩,城頭冒出許多後金兵的手臂,扔出許多灰瓶砸在地上,白色的石灰濺起老高。乘着灰瓶帶起的白煙,城頭人影亂晃,扔下成堆的沁油的草束棉被,還有人用布袋撒出火藥粉末,黑色的火藥粉胡亂飛舞,牆下位置如同被黑煙籠罩。
上面剛開始扔東西,壕溝邊的明軍便大聲叫喊,讓轒轀車退開,轒轀車下的包衣奮力將車往後退,城下的四磅炮對着城垛不斷射擊,被命中的地方磚石橫飛,慘叫不斷,登州的軍官大聲提醒,讓士兵負責各自垛口,看到人影纔開槍。
城上很快扔出十多個火把,城下飛舞的火藥粉被引燃,整個城牆根一片火星,爛棉被和草束立即燃起熊熊大火。十多個轒轀車此時已經退開了一點,仍有兩個慢的陷入了火海。
“大人,看起來後金兵準備充分,靠這些簡易器械怕是不易打下來。”劉破軍看着城牆下滾動的幾個火人,覺得該勸阻一下了。雖然傷亡的大半是包衣,但是這種場面對士氣影響很大。
陳新淡淡道:“還有沒有其他預案?”
“還有挖地道,不過比較費時,復州城壕有一丈五尺,如果從下面。。。”
“用盾車轒轀車掩護,從城壕內側挖,先挖一道防步兵的壕,建一道胸牆,然後在壕溝後面挖地道。”
劉破軍驚訝道:“那豈不是在他們眼皮底下挖地道,建奴可以很容易的確定位置,灌煙或者灌水,甚至反挖地道。”
“沒關係,樣子要做象了,他們豈敢冒險讓我們隔這麼近挖洞,咱們攻不進去,最好能引他們出來,你派人去告訴王長福,讓重武器旗隊也試試身手,步兵不要再衝城門。”
傳令兵很快去傳令,剩下的轒轀車停在離城牆十幾步外,與掩護的盾車排成一排,後金兵扔出的棉被和草束扔不了這麼遠。現在最有威脅的是那些灰瓶和火瓶。
陳新的命令到達後,八磅炮也稍稍退後,用實彈對着牆垛轟擊,城門附近的垛口在四門銅炮打擊下幾乎被削平,破碎橫飛的碎磚打得鳥銃手和弓手死傷慘重,調集過來其他射手無處躲藏,只能往兩邊散開,建奴的正面火力完全被壓制。
轒轀車下面的包衣開始挖土,挖掘的泥土就堆積在盾車之間。城牆上的後金兵不停的探頭探腦。觀察着明軍的動作。
近衛第一千總部的重武器旗隊代替了八磅炮的位置,三門大弗朗機對準城門,旁邊還有兩門架火戰車,也就是兩輪的火箭車(見作品相關:火箭車),登州鎮這種火箭車比明軍普通用的要大,蜂窩一般的木製發射器上面插滿火箭,火箭只有前半截在發射孔裡,箭頭和捆綁的藥包從正面冒出來,發射空後面則拖着的長長引火繩分別捆成三股,每股一百支。車廂下部和兩側各有三支長矛。成排推進時能起到輕型刀車的作用,頂部用條木架了一個樑,上面掛着兩層懸棉,可以保護操作的士兵免遭弓箭的拋射傷害。此時兩門架火戰車輪子前後墊了木楔子,推手上的兩個支架架在兩個備用彈藥箱上,讓發射孔的方向對準了門洞。
這是登州新的重武器旗隊第一次亮相,只有鴛鴦陣千總部有這個編制,陳新設計這個隊伍的目的,是因爲鴛鴦陣編制的火器比方陣少。這個旗隊可以作火力補充,大弗朗機的一斤炮子在近距離可以對付盾牌和盾車,火箭車則可以在短時間輸出大量火力。如果集中在一處使用。能爲殺手隊接敵提供掩護,另外也可以用於守衛橋樑和門洞這樣的特殊位置。
包衣們挖得很快,盾車間的土很快堆起,兩門八磅炮繼續朝兩邊轟擊,後金城牆上的射手不得不越退越遠。
這時左翼一陣軍號聲響,陳新轉頭去看,只見一半的騎馬步兵和全部騎兵正在上馬,他們在朱國斌旗號引領下移動到左翼步兵後方列陣。西側城牆外很快出現了一支正藍旗的騎兵,約有五六百人,他們是從北門出來的,被登州哨騎早早發現,這支後金騎兵看樣子是想從側翼牽制明軍,卻只能在一里之外停住,他們面前是上千名嚴整的步兵方陣,面對這種紀律嚴明的重步兵陣,連重騎兵也不敢正面衝擊,別說後金的這些輕裝騎兵了,而側後方的明軍騎兵同樣極有威懾力。
“他們不敢上來。”陳新淡淡笑了一句,“若是他們夠膽,就可以從西邊丘陵地往娘娘宮去,那本官又能堵他們一次。”
劉破軍也道:“咱們有了騎兵就是不同,至少在復州這個地方,建奴玩不出什麼花樣。倒是建奴把咱們兵力引往側翼,是不是還打算從城門衝擊,要不要把近衛第一總的另外一個司填上去?”
陳新搖頭笑道:“那重武器旗隊纔能有用武之地,建奴見過的弗朗機多了,但他們沒見過專業炮兵操作的弗朗機,把第一總的分遣隊調上去便可,另外一個司仍擔任預備隊。”
與兩人所料不遠,分遣隊還未趕到城壕邊,西南角建奴一面旗幟晃動,南門內一陣聲嘶力竭的喊殺聲後,潮水般的後金兵涌入門洞。
弗朗機和架火戰車的射手同時把火把點向引火處,三門大弗朗機立即發出怒吼,子銃中的一斤鐵彈從五十五倍徑的超長身管中疾飛而出,將前排後金兵打得肢體橫飛,四人炮組迅速抽出尾部固定的鐵閂,開始更換子銃,嚴陣以待的火槍兵也開始輪轉射擊。
此時兩側突然爆發出連綿不絕的咻咻聲音,架火戰車的車架上火花四射,尾部瞬間淹沒在團團白煙之中,一道道紅色的尾焰如火龍掠過,架火戰車不停的震動着,六百支火箭帶着白色的尾跡爭先恐後的竄入門洞,將其淹沒在一片白煙之中,撞在城牆和鎧甲上的火箭跌在地上,未燃盡的推進火藥帶着箭身在地上到處亂竄,後金兵的慘叫和無數火箭的尖嘯混在一起,通過門洞遠遠傳開,飛舞亂竄的火箭在洞壁上帶起無數的火星,整個城門火光四濺白煙四起,如同一場盛大的焰火展覽。
三個弗朗機炮組和燧發槍兵對着白煙瀰漫的門洞不停射擊,等到火箭射擊完畢,他們這個小小的射擊陣地幾乎對面不見人,連炮組裝填都只能緩慢進行。
шшш✿ тт kдn✿ ¢O 弗朗機炮打了五個子銃後,門洞裡面只剩一片悽慘的呻吟,白煙的邊緣沒有看到有後金兵衝出來,炮組和火槍兵面面相覷,火槍兵又打了一輪之後,大家都停下來。
穿過城門的風將白煙慢慢帶散,城門洞內外出現了層層疊疊的屍體,洞壁上滿是火箭尾焰薰出的黑色斑跡,前面的後金兵屍體上被箭支扎得如同刺蝟一般,連城門裡面街道兩側房屋的草頂和木樑上都凌亂的插滿箭支。一些受傷的後金兵正在地上艱難的爬行,企圖爬回城內去。
劉破軍舉着陳新遞來的遠鏡,張口結舌的看着門洞中的場景,以前登州鎮對火箭並不重視,因爲火箭是明軍常用的武器,百虎齊奔箭、一窩蜂等等都可由單兵攜帶,獨輪的架火戰車則能帶一百六十支,齊射威力不小,但他們對上建奴的時候鮮有優異表現,沒想到合格火箭的威力如此震撼。
因爲這兩種武器製造並不簡單,而登州鎮應用並不多,所以除了車架和發射器之外,都不是登州鎮自己生產,全部來源於登州武庫,登州鎮只在接受時進行了挑選。
陳新對劉破軍笑道:“這火箭咋樣?”
劉破軍輕輕搖頭,“真厲害,沒想到近距離也能如此兇猛。重武器旗隊測試的結果是,近距離內火箭加速未完,殺傷力不高,距離百步外火箭威力最大,能夠洞穿鎖子甲,對鐵甲還是力有不逮,大批量的齊射能讓敵人軍陣陷入混亂,但今日用在門洞確實。。。威力更大,不在於射不射死人,屬下看着那門洞裡面的情景,怕是沒人還有膽子繼續衝了,多半是擁擠在裡面被弗朗機和火銃打死的。”
陳新哈哈笑道:“我還真期待重武器旗隊十五輛架火戰車一起齊射的情景,不過箭支製造不易,咱們自己又不造,還是省着點,下次再來。”
劉破軍舔舔嘴脣道:“大人,要不向王大人多要些箭支,咱們自己造些火箭。”
陳新得意洋洋道:“當然要造,不過現在用的這種能問朝廷要,咱們不用自己造,以後咱們造大的。”
“大的?”劉破軍頭上冒起一個問號,他見過的火箭都是這麼大,跟普通箭支幾乎沒有區別。
“大的,而且是鐵皮的,到時候本官纔要給建奴好看。”陳新扔下一句便策馬往山下走去。
“還是鐵皮的?那能飛起來麼。”劉破軍抓抓頭,趕緊跟了上去。
。。。
城門內磚石飛舞,後金包衣和漢奸們往門洞中不停堆積障礙物,一副要堵死城門的樣子。
城門處兩個盾車又慢慢靠近城門,一根套杆伸出,套住了一個正在往回爬的傷兵的腳,往後面拖回來,那後金兵大聲驚叫,兩手使勁在地上亂抓,但他哪敵得過盾車裡面的好幾個登州兵,很快就從盾車護板下面被拖進了盾車的肚子,裡面一聲慘叫,盾車後面飛快扔出一具無頭屍體,木頭怪物蠕動兩下,又往前面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