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八月十六日,大淩河城西面,成羣結隊的女真和蒙古哨騎在城牆兩百步開外呼嘯往來,耀武揚威的挑釁明軍,城牆三裡之外,無數旌旗和人馬如同斑斕的地毯覆蓋大地,螞蟻般的包衣開始在更遠處安營,義州方向的大道上,還有連綿不絕的牛馬車源源而來。
城牆附近和西南面的丘陵區有許多火頭,一些地方冒着燃燒後的白煙。大淩河城修建時間緊張,明軍不及將周圍樹木砍完,只好在後金軍到達之前到處放火,燒掉周圍的能燒的植物,讓後金軍必須往更遠的地方去收集柴草和馬料。
大淩河城西牆上說完祖大壽淡淡看着眼前的建奴軍威,他的內心實際上也並不太緊張,從廣寧之戰開始,他參加了遼西方向所有與後金的戰役,在城裡的時候是不太怕建奴的。
寧遠、寧錦兩戰後,他對守城頗有信心,去年的入口之戰中,關寧軍曾與後金有幾次小規模野戰,其中的曹文詔、劉興祚、左良玉等人都未落下風,祖大壽本人也曾伏擊過建奴兩次,還小有斬獲,明軍將領所領的家丁同樣頗爲精銳,在這類小規模野戰中能與建奴勢均力敵,而一旦進行會戰,卻往往全軍盡墨。
經過這幾次後,他對於小型野戰也有了些把握,而且這兩年來建奴三次折戟沉沙,整個遼東方面的明軍士氣都提了起來,建奴的無敵威名打了一個大大的折扣。
幾名蒙古部落兵手拉着繮繩,高高站在馬背上,正從他們眼前飛馳而過,身邊的何可綱沉穩的對祖大壽道:“少傅大人。鑲紅旗有甲兵在列陣,看他們對着方向。嶽託那狗奴想攻甲三號臺。”
祖大壽點點頭,攻城守城都很艱苦,雙方其實精神都是高度緊張,誰能心理上佔據優勢,就更可能耗過對方,所以都希望一開始就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奪敵軍之氣,嶽託也是老對手了,這個人打仗是把好手,又不同於一般的滿洲貴族的粗俗野蠻。在祖大壽看來。是個比莽古爾泰之流還難對付的人。
既然下了決心要守大淩河,就要捨得下本錢,祖大壽這個老丘八也不含糊,冷冷道:“已列陣的建奴不到千數,嶽託小兒張狂如此。”祖大壽對着身邊旗牌官道:“讓祖可法和張存仁動動。”
旗牌官傳令掌旗手揮動旗幟。見南門應旗後,又趕緊跑到女牆邊,他探出頭去,滿目耀眼的盔甲,甕城中是兩百多名彪悍的騎兵,爲首就是祖大壽的養子祖可法,這些人都是祖大壽的家丁,其中同樣有不少蒙古人,這些享受着家丁待遇的蒙古人戰力絲毫不在建奴之下。
翁城門慢慢打開。十幾名哨騎當先衝出,散開在左右掩護,兩百名騎兵隆隆出城,熟練的分作二三十人一股,開始主動攻擊附近的後金哨騎。
建奴的哨騎紛紛後撤,後金後陣反應很快。分出左右兩支騎兵準備抄這支明軍的退路,這時大淩河南門也衝出一支騎兵,是寧遠副將張存仁所領家丁,他們從側翼而來,後金右翼的那支騎兵反倒可能被夾擊,那支後金軍轉頭往張存仁迎頭對衝而去。
一陣號響,分散的祖可法部騎兵又彙集起來,祖可法只對付後金左翼的一百多人,雙方都是各自精兵,馬速很快加到最快,毫不退縮的對衝而來,密集的兵器交擊聲只持續了短短時間,雙方交錯而過之後,地上擺滿了一片死兵傷馬。
後金大陣沒有派出援兵,只是開始敲起戰鼓,周圍的建奴大軍中響起潮水般的呼叫,給自己這方加油。
祖可法大聲呼叫着,很快調轉馬頭,再次與那支建奴針鋒相對的對撞,地上再次留下一片屍體,雙方死傷幾乎相當。祖大壽的家丁表現出了遠超普通明軍的水準,其實冷兵器時代的軍隊只要肯拼命,傷亡並不會過於懸殊。
雙方各自損失了三十人左右,那支建奴這次不敢再對攻,祖可法也停下來,雙方對峙着,祖可法看了看牆頭,這支家丁是祖大壽的精兵,祖可法擔心損耗太過。
祖大壽和何可綱都對滿地死傷毫不動色,祖大壽心中則在躊躇,現在還維持這勢均力敵的形勢,但祖可法人數佔優,只要逼迫對方撤走,就達到目的了,但那樣就需要再損失一些最精銳的家丁。
他臉上抽動一下,剛要打旗號讓祖可法再攻一次,城牆上卻響起一陣震天的歡呼聲,何可綱趕緊一指左邊,祖大壽趕緊去看,卻驚訝的看見建奴右翼的兩百多抄兵被打得丟盔棄甲,四散而逃,張存仁的家丁正在後面緊追。
何可綱驚訝道:“肯定是蒙古各部。”
祖大壽估計也是蒙古人,但是隻要敵人跑路就行,他纔不管是不是真夷,轉頭就對旗牌官大聲道:“讓錦州副將領重兵出城依牆列陣,準備接應騎兵。”
命令傳下後,一隊隊身穿黑色鐵甲的士兵從甕城門洞涌出,城牆下列陣。
祖大壽見到後金後陣旗號揮動,超過五百名騎兵在調動,開始下馬的鑲紅旗甲兵也被調回,時機剛剛好,下令道:“讓祖可法和張存仁回來!紅夷炮、大將軍備彈!”
一聲鳴金,這支關寧軍最精銳的家丁迅速又匯聚起來,往西門退回,後金後陣兵馬已經衝出三百餘人,開始左翼剩下的一百餘真夷也緊緊追在家丁之後。
“虎!”城牆下的四百多鐵甲步兵同時大呼一聲,陣型開始往前緩緩移動,一股肅殺之氣油然而生。
一直平靜的祖大壽眼中終於現出一絲得意,這是他從文登營身上偷學來的,自去年以來,學習文登營的九邊軍將不少,但是能學到那種氣勢的,祖大壽卻認爲只有自己這支家丁。
關寧軍對於文登營做了一些功課,文登營固安和灤州的作戰都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能收集的信息也很多,關寧軍通過各種渠道瞭解,知道文登營是用的戚繼光之法練兵,關寧各將雖然貪腐,但是畢竟有建奴的威脅在,保命同樣很重要,能把兵練強點總是好的。
戚繼光的兵書他們都是有的,鴛鴦陣對他們也不是稀奇東西,有些將領在各自軍中試了一下,覺得訓練難度不低,如果要達到文登營那種水平,肯定要給家丁待遇,那樣必然要減少家丁中的騎兵,而他們認爲在遼西這地方,步兵始終不如騎兵好用,最後大多放棄了。
祖大壽對文登營的表現頗爲關注,覺得鴛鴦陣對守城和巷戰其實都很有用,最適合於專門防守的遼西,於是在普通營兵中練兵,結果他發現根本沒有灤州那支文登營的精氣神,最後從他屬下各營調了最好的老兵,搞了四百多人的重裝步兵,平常三日一練,專門操練鴛鴦陣,讓他的長子祖澤潤親領,享受家丁待遇,祖大壽終於在這些人身上找到了那種感覺,但要再擴張,又頗覺不易,他不明白陳新在鳥不拉屎的文登縣是如何練出那麼多強兵的。
祖可法是祖大壽侄子中最能打的一個,所以才被祖大壽看重,即便被後金兵追在後面,他也沒有慌亂,而是轉了一個彎,斜着往步兵陣正面通過,如果後金兵繼續跟着,將在這個步兵陣的鳥銃射程內通過。
張存仁的人馬因爲擊潰了正面之敵,沒有被追擊的顧慮,此時正夾擊過來,而後金的援兵還相隔較遠,明軍完全可以在後金援兵到來前重創這支分兵。
祖大壽眼光閃動,眼看可能有上百的建奴人頭,那支追兵卻機靈的兜了一個彎跑了,城牆上兩門紅夷炮和十多門大將軍、二將軍轟出炮彈,聲震遠近,十多顆鐵球砸在後金三百多援兵附近,激起團團的煙塵。
紅夷炮發言後,後金後陣發出鳴金聲,他們派出的所有騎兵都退到了三裡之外,放棄了攻打甲三號臺的打算,祖可法哈哈笑着,領着騎兵去割了地上的建奴人頭,合計三十多個,張存仁反而只斬殺了二十多個,因爲那些蒙古部落兵跑得太快,騎術也實在太好。
明軍家丁在城下提着人頭炫耀,更有幾名蒙古家丁,用繩索套在幾個受傷的建奴腳上,拖在馬後來回奔跑,城牆上的明軍士氣高昂,齊聲給他們喝彩。
何可綱對祖大壽拱手道:“能戰而後能守,建奴士氣已奪,末將斷言建奴只得鎩羽而歸。”
祖大壽在心裡認同,雖然對損失的數十個精銳家丁心痛不已,但比起附近的肥沃土地,又很值得了,他此時已經對挫敗建奴的進攻充滿信心。
因爲身彌島大捷,以及駐京辦偷走了水御史的證據,樑廷棟並未如原來的歷史一樣被免職,大淩河城的修建雖然不斷遭受朝官非議,卻沒到廷議洶洶的地步,在這段耽擱的時間內,大批的民夫和牛馬車在錦州和大淩河之間日夜往來,遼東巡撫丘嘉禾得以往大淩河運送了充足的糧食,遼鎮又新調了三千人的戰兵進入大淩河,明軍對大淩河投入的守城兵馬是原本歷史的近兩杯,而且還出現了數百名模仿戚家軍的祖家鐵甲步兵。
而後金因爲身彌島的打擊,則多耽擱了一些時間,給了大淩河修築完成的時間,城防比原本歷史上更加完固。
宋聞賢等人在北京乾的事,都是臨時決定,基本符合陳新的總體要求,但作爲始作俑者,陳新現在都並不知情,他也從未想到,自己在京師搞的小小辦事處,居然改變了大淩河戰役的進展,此時的他,仍然在按原來的步驟準備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