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奴才,叫你偷懶!!叫你偷懶!”
一條馬鞭在空中揮舞,帶着風聲抽打在地上一名包衣身上,響起接連不斷的啪啪聲響,張忠旗狀若瘋狂連抽十多下,感覺累了才停下來,望着周圍的一羣包衣怒道:“誰落在後面,老子就殺了誰。”
一羣包衣顫抖着答應,忙不迭的推起小車或扛起兵器趕路,張忠旗喘了幾口氣後遊目四顧,周圍旌旗飛揚,連綿不絕的行軍隊伍正在往南行進,身着銀甲插着背旗的巴牙喇在隊列見飛馳,傳遞着命令。
這裡是廣寧舊城西邊的官道,後金軍八月三日從瀋陽出兵,八月九日到達廣寧北面白土廠,與蒙古各部在此匯合,喀喇沁、察哈爾、科爾沁各部落兵合計出兵一萬餘人,早已在此地等候。
皇太極在此與各部來會的臺吉相見,搞了一番賞賜或處罰,先統一了軍心。
然後匯合後的大軍一分爲二,一部由嶽託、阿濟格、德格類率領,總兵力一萬餘人,取廣寧至義州大道往義州前進,他們將從西南面插入錦州與大淩河之間,主力由皇太極親領,經廣寧大道前往大淩河城,兩支大軍分進合擊,利用兩條大道運送兵力,預定匯合於大淩河城下。
張忠旗所在的正藍旗便歸屬皇太極所領主力,除了滿洲五旗之外,還有大部蒙古附庸軍,滿洲各部除了真夷之外。還帶了大量的包衣。而且特別要求他們帶上耕地的工具。
張忠旗現在是擡旗的餘丁,他們的牛錄額真對他很不錯,不但在墩堡中給他分了屋子,還給了他分了一百畝地和兩個包衣,使他過上了富裕的生活。
因爲他救過牛錄額真的命,所以這位主子對他很信任,牛錄額真這次出征也帶上了他,答應給他分配一個搶掠的漢人女子,他現在管理的便是牛錄額真直屬的七八個包衣,當然他不知道爲何要讓這些人帶上農具。他自己私下猜測是準備挖護城河,或是等打下大淩河後佔據那座城池,讓他們在附近耕地。
包衣中有三人扛着長長的木杆長矛,長度足有一丈四五尺。還有幾名包衣則揹着三眼銃,張忠旗在固安和灤州曾親眼看到過明軍的火器威力,他對這些鏽跡斑斑的火器沒有多少信心。
正藍旗的隊伍一路行進,無數的人腳馬蹄揚起滾滾煙塵,路上到處散落着刺鼻的馬糞味道,各種車輛的木輪發出吱吱的聲響。
越過一道乾枯的河道之後,前方一條岔路上出現一支打黑旗的隊伍,那些士兵大多精神不振,形體枯瘦,他們並未走上官道。而是一直在岔道上等着,
張忠旗發現了他們隊列後面有不少火炮,特別顯眼的是兩門形體粗壯的火炮,炮架上有四個輪子,各用十二頭壯牛牽引,後面是連綿不絕的小型火炮和車輛,大多用牛或驢拉。牛在後金是最普遍的家畜,也是他們最重要的資產之一。
張忠旗看到塔克潭正走在前面不遠,趕上去幾步,陪着笑道:“塔克潭主子。那邊的是不是烏真超哈?”
塔克潭轉過頭看到是張忠旗,麻子臉上現出親熱的笑臉,他對這個前包衣的印象不錯,“應當是,牛錄額真大人說他們叫黑旗兵。應當是這夥人,還有。你別叫我主子,你現在開戶了,我又沒有官職,叫主子不合適。”
張忠旗抹一下臉上的灰塵,對塔克潭道:“還是叫主子習慣些,聽說這些人都是尼堪,他們那炮可大,不知比起灤州的蠻子火炮咋樣。”
塔克潭同樣在灤州遭受了心理創傷,他一回憶起城牆上地動山搖的情景便心頭髮顫,好一會才狠狠道:“怕是差不多,但灤州的蠻子炮隔得太遠,咱們都沒看清,但我覺着沒有咱們的炮大,這次讓那些蠻子也嚐嚐大炮的味道。”
張忠旗聽塔克潭如此說,心頭踏實不少,舔舔嘴脣道:“這次去大淩河,咱們能搶到東西不?”
塔克潭想了想,那大淩河是剛修的城,裡面沒有什麼大戶,怕是沒有什麼好搶的,遲疑道:“怕是不多,但尼堪肯定不少的,聽說城裡還有川兵,這次定要爲阿瑪報仇。”
張忠旗點頭哈腰的贊同,轉身看到一個包衣略有落後,揮舞着鞭子跑過去驅趕,一羣包衣沒命的趕路,成千上萬的人和馬匹匯成滾滾洪流,往大淩河涌去……大淩河城,近三丈的城牆初見規模,大部分的城堞也已經修好,密密麻麻的班軍和民夫在關寧軍的監督下挑土搬石,又在城外挖掘城壕,源源不斷的騾馬和牛車從南而來,將大批糧食運進城中。
北面城牆上站滿衣甲鮮明的關寧軍,一丈八尺旗杆的紅色總兵旗高高飄揚,旗杆下是一羣體格雄壯的將官,被他們衆星捧月一般圍在中間的,便是大明少傅、掛徵遼前鋒將軍印總兵官、左軍都督府左都督祖大壽。
“少傅大人,義州和十三山驛附近都發現了建奴哨馬,夜不收已經與建奴打了幾次,估摸着建奴幾日後便該來了。”一個穿着精良鎖子甲的將官對祖大壽說道。
祖大壽的臉上現出冷笑,“城碟後日便可完工,我修城已畢,城中糧食數萬石,老奴在寧遠撞得頭破血流,新奴酋天啓七年又在寧錦無功而返,可見洪太不過爾爾,野地浪戰咱們或許不如建奴,但嬰城固守,卻不是這些蠻人可比。”
另一個年輕的將領對開先那人道:“何大人在永平之時便打得建奴狼狽逃竄。如今有何大人幫着祖少傅。建奴這次也是討不了好。”
何可綱神態親熱的看着那年輕將領,這便是祖大壽的長子祖澤潤,現任錦州副將,長相和祖大壽十分相似,何可綱哈哈笑道:“修築大淩河城乃各位上官高瞻遠矚,一得此城,大小淩河之間沃土無數,皆可爲我軍屯,正合孫大人以遼人守遼土之策。”
周圍一衆關寧軍軍官齊聲贊同,兩條河道之間的土地十分肥沃。又便於灌溉,是他們所期待的,有了這些土地,他們能招來更多的佃戶耕種。關寧軍重兵在握,又處於山海關附近這樣的戰略要地,自從己巳之戰後,他們越來越感覺到了自身對朝廷的影響力不斷增加,他們的態度可以決定北京的安危。
加上祖大壽這個主心骨在,關寧軍抱團的趨勢越加明顯,通過聯姻等手段形成更牢固的利益羣體,對那些不太合作的將領則加以排斥,曹文詔便被他們踢出來去打流寇,而孫承宗帶來的茅元儀乾脆被屬下亂兵挾持。最後的處理結果反而是茅元儀發配充軍,即便孫大人現在對他們也是以感情籠絡爲主,輕易不敢處罰他們。
每年有數百萬遼餉,如果再有大量土地爲軍隊提供糧食,那麼關寧軍就更加象一個獨立王國,朝廷對他們的約束力將更進一步降低,他們的富貴權力也就有了保障,所以從關寧軍的角度來說,他們也願意打這一仗,通過寧遠和寧錦兩戰。他們對建奴的攻堅能力不屑一顧。
祖大壽等着衆人的聲音平息,淡淡道:“此戰仍當用堅城大炮之策,咱們有紅夷炮五門,大將軍炮十八門,二將軍炮二十餘門。三將軍炮二百餘門,大小弗朗機五百門。建奴不攻則罷,若是敢來強攻,定叫他們血流成河。”
他說完看向左側一個穿山文甲的軍將,“秦將軍將門虎子,不知對此戰還有何見解,請不吝賜教。”
其他關寧軍將的臉上都擠出笑,但其中總有一絲傲慢,穿山文甲的軍將便是四川白桿兵此次的領兵將領秦翼明,他父親是秦良玉之兄秦邦屏,秦邦屏與周敦吉在渾河血戰中率先渡過渾河,石柱兵組織嚴明,士氣高昂,在北岸殺傷驕橫的八旗軍數千人,遭受投降炮手轟擊才退回南岸,最後力戰而亡,可謂雖敗猶榮,步戰絲毫不在建奴之下,一戰打出了白桿兵的赫赫威名。這些關寧軍將領的傲慢其實更多是一種妒忌和防備。
秦翼明來去年到關寧後也受到多方排擠,但崇禎和孫承宗對川兵十分重視,對他們還是十分關照,同時也有用川軍制衡關寧軍的意圖,把這支部隊當做鎮守山海關的最後一道保障。所以雙方的關係談不上融洽。
秦翼明對祖大壽客氣的說道:“有祖少傅在,此城固若金湯,唯一擔憂,便是建奴強攻不成,改爲圍困,誘我大軍來援,奴酋便可在最擅長之野戰中損耗我大明精兵。”
祖大壽讚許點頭,“秦將軍說得是不差的,圍總歸是能餓死,不過奴酋數攻遼西,都是搶了就跑,此次孫大人已令寧錦堅壁清野,建奴無糧可搶,是圍不了多久的,咱還沒餓死,奴兵就先餓死了。”
秦翼明回憶一下以前的情形,也確實入祖大壽所說,建奴從來沒有用過圍困之法,大淩河離瀋陽路途遙遠,看起來建奴可能沒有那個能耐運糧。他在心裡同意了祖大壽的說法,隨即想起一事,“少傅大人,先前督師大人派人告知建奴似已有紅夷炮,是登萊那邊報來的消息,下官認爲,城中需得多備修補城牆的石料。”
祖大壽一聽到登萊兩個字,臉色稍稍一變,周圍的將領露出不屑的表情,他們與東江鎮一向互相不順眼也就不說了,那個文登營的陳新去年公然和祖大壽唱對臺戲,那時他還只是個遊擊,就敢在孫承宗面前和祖大壽吵架,而且佔盡上風,絲毫沒把堂堂關寧軍放在眼裡。
後來文登營靠着灤州和固安的戰功得到皇帝的親睞,遼餉被分了不少給登萊,到現在接近百萬兩銀子,實在是挖他們的心頭肉。
更讓他們覺得不快的是,文登營和東江鎮兩月前在身彌島再建奇功,野戰獲勝並活捉正白旗固山額真,相比起關寧軍只能守城,差距不可道里計。
登萊一旦崛起,朝廷可以依靠的就不止是關寧軍,加上東江鎮和陳新都和關寧軍極不對付,那麼登萊真正成爲朝廷制衡關寧軍閥的力量,這纔是他們最擔心的。
祖大壽不想提起那個陳新,很快換上笑臉,“秦將軍未曾看過紅夷炮點放,那東西不是奴兵那樣的蠻人會用的。”
秦翼明還要再說,祖大壽不帶他開口就搶先道:“某先謝過秦將軍提醒,咱都記着了,秦將軍護翼大淩河築成,已是勞苦功高,樞輔大人昨日下令要調將軍回保山海關,另調遼鎮一部來此,此處有我遼鎮守着,比不會讓建奴得了好,建奴已是不遠,秦將軍都是步兵,可早些回軍。”
這次孫承宗派川軍目的是在修築過程中護衛,現在城基本修好了,關寧軍認爲守住大淩河不成問題,如果能有些首級,他們就能搞成另一個大捷,以此與登萊的身彌島軍功抗衡,表明遼鎮同樣很有戰力,所以他們不願川軍在此分了戰功和田地,祖大壽本人就曾給孫承宗連去了三封信,表示可以把川軍調走了。
秦翼明張張嘴,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遼鎮擺明是要獨佔軍功,其中有許多虛假之事,也不願他這個外人在場,他雖有些不甘心,但川軍畢竟是客軍,孫承宗又下了令,他對祖大壽等人拱手道別,走下城去。
一個時辰後,一隊隊手持白木長槍或厚重刀劍的士兵從南門出城,隊列嚴整的往錦州方向行進而去。秦翼明走出數裡後,轉頭看看大淩河的城牆,無數的班軍和民夫仍在忙碌,將城牆繼續加固,四周的道路旁邊和山地險要處矗立着大大小小的堠臺,
看起來城防確實固若金湯,但他的心裡始終有種不踏實的感覺,臉上泛起一些憂慮。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