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清然一襲青衫,面容冷靜的看着朱晨桓,嘴裡說的話實在是談不上恭敬,有着些許的傲然與自負,但更多的卻是有些嘲諷,這讓朱晨桓都有些疑惑了,這龔清然到底是憑什麼這樣自傲自得?難道他一點都不在乎皇室的報復?還是他背後有所依仗,勢力比自己這個太子爺還大?
朱晨桓雙眼看向龔清然,可視線卻是在衆人身上一一瞥過,有的人面露怒火,有的人神色擔憂,有的人低聲冷笑,還有的人低頭,根本不露出自己的表情,百人之態,就有百種想法。
“好一幅衆生圖啊!”
朱晨桓輕輕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是爲龔清然信錯了人而嘆息,還是爲龔清然的下場會很慘而嘆息。
“你就這麼想我作出詩一首?”
朱晨桓站起身來,打了一個哈欠,緩步向龔清然走去,步履不快,卻步步穩如泰山。
龔清然見朱晨桓走來,背脊不由得更加挺拔,只是在他眼底深處,卻是閃過一絲慌色,但想起那人的承諾與說辭,雙眼又再次恢復堅定之色,只見他很瀟灑的抱了抱拳,泰然說道:“聽聞太子殿下不修佛不修仙,專修文治武功,想必文采必然高絕,故此在下很希望能見到太子殿下的墨寶與大作,開開眼界。”
朱晨桓瞥了龔清然一眼,沒有再做言語,手拿起毛筆,在硯臺上沾了沾墨,想了想,又擡起頭看那空中月亮,心中想起玉兔與嫦娥的過往,忽然間別樣思緒涌上心頭。
前塵往事若雲煙,從此相遇陌路人。
朱晨桓左手隨意拿起桌旁的金樽,也不管這是何人酒杯,直接仰頭喝下,任憑酒水從喉嚨流進胃內,火辣辣的仿若暖流。
“既然你要一詩,我便寫出一詩送你上路又何妨!”
朱晨桓看了一眼龔清然,雙眼冰冷,臉龐冷漠。被朱晨桓看上一眼,龔清然只覺得仿若置身於冰窖之中,全身血液都不由得一滯,這讓他內心頓時驚駭起來,驚奇不定的看向朱晨桓。
可朱晨桓早已不理睬龔清然,他筆尖落紙張,一手提酒,一邊寫下詩的名字——《把酒問月》。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朱晨桓寫一句,飲一口酒,整個人下筆如有神,氣勢若仙人,一寫一飲一吟間,給衆人的感覺便如同天上的文曲星一般,才華橫溢,肆意樂哉。
喝着喝着,金樽內酒水已經見底,他倒了兩次沒有半滴酒水流出,不由得皺眉喝道:“寫詩無酒,怎做這酒中詩仙?”
狂!狂到極點。
傲!又傲到極致。
可就是這一狂一傲,卻又不給人厭惡之感,看着朱晨桓意氣風發的模樣,聽着朱晨桓飽含大氣的吟誦,衆人只覺得眼前的人若稱不上酒中詩仙,又有何人能稱上?
龔清然?一個自負之人罷了,所作詩篇即使不錯,但與朱晨桓只念出前四句的詩相比,也就是磚與玉的差別了。
很快,就有人給朱晨桓的酒杯滿上了酒,衆人一瞧,竟然是太傅趙恆飛,他們剛想出聲,卻見趙恆飛笑着搖了搖頭,便只能作罷。
朱晨桓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一切,他只聽得酒樽已滿,仰頭又是一大口,繼續寫下:
“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寫到這裡,朱晨桓停了停筆,他擡起頭看那朦朧的月亮,眯着眼看那華麗的宮殿,心裡想着吳剛已走,玉兔消失,嫦娥現在應該會更加孤單了吧?連個寵物都沒了,又有誰與你相鄰,陪伴你呢?
想了想,他又突然笑了起來,前世今生爲兩生,自己既是豬八戒,又不是豬八戒,還想這些做什麼?有些人終究會是要見的,有些事也終究是要弄清楚的,只是再見之時,自己還能如從前一般了嗎?
朱晨桓心有所感,意有所發,他舉起酒樽對月一敬,接着仰頭將杯中酒全部飲盡,寫下這最後詩句。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只是人非過去人,徒留月光照金樽。”
筆停詩成,金樽橫倒,些許酒水沿着杯壁緩緩流出,滴答滴答落到地上,迸發出顆顆水珠。
朱晨桓又抄了一首詩,不過他卻沒有半點負罪感,抄詩非吾意,只是情當頭,朱晨桓沒有任何名利心,也不奢求這些詩詞能給自己帶來什麼榮耀,畢竟他本來就是石玉國身份地位最尊貴的人。
更何況,他還改動了一句,不過想了想,朱晨桓又笑了,或許就是自己那一改,讓這首本能流傳千古的詩作惹了塵埃了吧?
酒水落地,滴滴答答,整個鴻宴樓三層靜悄悄的,除了這水滴的聲音,竟然無一個雜聲,所有人都被朱晨桓這首《把酒問月》給驚住了。
此詩初聽就感覺氣勢盎然,寫月寫嫦娥的詩詞不少,但如朱晨桓來寫,卻是少之又少。而且此時很耐細讀,讀過一遍心有所感,讀過兩遍心中駭然,至於三遍,則不敢完全說懂了。
更何況此時入情入境,朱晨桓《把酒問月》,就當真是把酒問月了!
“龔大才子,你認爲本太子這詩如何?”
朱晨桓放下毛筆,笑眯眯的向龔清然說道,龔清然此時雙眼都已經直了,他真的不敢相信此生會見到這樣的詩句,更不敢相信這首詩是在自己眼前誕生的,而最不敢相信的是,這竟然是自己多番嘲諷不能修佛修仙的廢物太子做出的。
一想起剛纔自己的倨傲,龔清然便感覺像吃了屎一般,臉色難看的要命,他側眼去瞧那人,卻見張文然與小王爺朱論文竟然都低着頭不看自己,頓時心中驚慌起來。
“太……太子殿下,你聽我說,我剛纔之所以那樣做,全是——”龔清然不傻,相反他聰明得多,所以他才能成爲第一才子而沒有多少人反對,只是有的時候他就是太聰明瞭,也自認什麼都能看的清,最後反而導致他被別人當槍使了。
只是朱晨桓卻沒有讓他說完,只見他上前一步靠近龔清然,小聲的說道:“龔大才子,信本太子一句話,現在你若多說一句,本太子可不保證你能活着走出這鴻宴樓,而你若不說的話,下了這樓,騎上一匹快馬,逃出城去,或許還能逃過皇上的追殺。”
龔清然聞言臉上頓時毫無血色,他雙眼滿是慌色,雙腿都發抖起來,可朱晨桓卻沒有再看他一眼,路是自己走的,做出了這樣的選擇時,就代表他已經毫無活的希望了。
“命就一條,爲什麼不珍惜呢?”
朱晨桓搖頭晃腦下了樓,連朱論文都沒有再看一眼,經過今天一事,朱晨桓已經失去了玩的興趣了,若是朱論文再不弄些新的手段,他真不知道還能不能勸住朱義天了。
下了樓,朱晨桓忽然愣了一下,只見滿大街的百姓自覺爲他讓出了一條路,路雖不大,卻盡顯百姓的愛戴與關心,這讓他內心又是一動。
這個世上還是不缺道理的,你對誰好,誰知道!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第五界,大唐聖界,人族聖界。
朱晨桓作《把酒問月》之時,孔廟九百九十層地鼓先響四聲,繼而九百九十九層天鑼轟鳴,聲威震天,先在孔廟九百九十九個小世界中轟響,繼而以孔廟爲中心,傳遍整個大唐聖界。
大唐王都長安。
天鑼之聲彷彿天威之聲,瞬間響遍每一個生物的耳邊,先是狗吠不止,而後便是全城震動。無數百姓走出家門,面向泰山跪拜,臉帶激動,滿面榮光。
皇城之中,四道強大身影自東南西北四城沖天而起,匯聚皇上上空。
“天鑼十六年再響,是爲何事?”一看不清面容之人沉聲說道。
“孔廟未有消息傳來,尚且不知,但老夫占卜一二,大概與十六年天鑼同響是有關係的。”說話之人身着道袍,鬍子花白,雙眼隱有星辰,渾身帶有浩然之氣。
四人你言我語,卻都無法做出最終猜測,而這時一道聲響自皇宮內殿傳出,威勢驚人,帶有九五之氣。
“半月地鼓一響,天鑼一鳴,乃人族之幸。孔廟已有消息,待明年過後,太子出大唐!”
聲音堂皇,電光閃爍,四人聞言皆是躬身道是,而後威勢盡消,四人彼此對視一眼,或淡然,或欣喜,或目有所思,或哈氣連天,片刻後便盡數消失,重返崗位,鞏固皇城。
孔廟,九百九十九層,文院。
一名身穿寬鬆袖袍,揹負青光神劍的青年緩緩登上臺階,向文院走去,他長相俊秀,丹鳳眼,鷹鉤鼻,嘴角總是不經意間勾起,臉上放蕩不羈的神色亦總是揮之不去。
進入文院,過得前廳,走進正堂,青年抱拳躬身道:“院首,李白領命拜見。”
院首是一名年過八旬的老者,鬚髮皆白,但面如童顏,竟無一絲皺紋,他聽名叫太白青年之音,轉過頭看着這名文院中的異類修行者,開口道:“太白,剛纔天鑼之聲可曾聽見?”
“回院首的話,李白耳朵未聾。”李太白開口道。
院首點了點頭,臉上無悲無喜,道:“此天鑼由一詩引起,此詩名爲《把酒問月》,經老夫推衍,此詩與你最爲契合,可成你開劍之詩。你離開大唐聖界,前往東勝神州,去學得此詩助你開劍。”
“真的!?”李太白雙眼露出精光,整個人挺拔如劍,銳意驚天。
院首轉過身,擺了擺手,道:“你曾言不作詩中仙,卻拜入我文院中,也算緣分使然,而今機不可失,速速前往,學得開劍詩,便成酒中仙,去追尋你的劍意吧。但有一要求,保此人之命,待大唐太子接引後,方可離去。”
“切,又是無聊的保護。”
院首聽到一聲抱怨,轉頭卻發現李白已經離去,他無奈的搖頭苦笑,擡頭看向混沌的蒼穹,雙眼彷彿能夠透過時空阻隔,片刻後,院首收回視線,臉上的笑容減少一分,愁容卻多了一分。
“留給人族的時間不多了啊……”院首嘆息一聲,身體逐漸扭曲,最終完全消失,只留下那道嘆息,久久不能消散。